祖父一生勤俭,甚至可以说到了悭吝的地步。不管逢年过节,他从没做过新衣服,都是在捡着我们剩下的穿。我知道祖父这样的生活态度,缘于年轻的时候挨过饿,家里甚至还饿死过人。后来虽然条件好些了,也有了退休工资,但那段恐怖的历史深深地烙印在祖父的心中,居安思危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回顾祖父的种种节俭行为,仍然如在眼前。他对吃的东西特别在意,保持着能不买就不买的传统,几十年如一日地炖萝卜块、炒土豆片。家里偶尔有点排骨,他总要把上面的肉剔干净;夏天天热,有点变味的东西他也要吃下去;逢年过节包顿饺子,那肉馅一定是肥多瘦少,还告诉我们这样香……
抛开这些,祖父上街从来不空手,塑料布、柴禾棍、纸壳子,看着什么捡什么,回来往院子里一堆,凑多了卖给收废站。后来我参加工作了,总觉得院子里堆这些东西太影响美观,就劝祖父不要捡了。他却教训了我一番,说我不会过日子。当时我就不理解,家里人都上班挣工资了,用得着还捡破烂吗?
记得是1995年的夏天,一家国有商店改制,变成了个人承包,发现仓库里堆着几麻袋过期变质的东西,就直接清理出来,倒在了一条小河沟里。祖父发现后,如获至宝,七十多岁的人下了河堤,迅速地把这些东西往麻袋里装,好象生怕被别人抢去。早晨我上班的时候,我看到祖父已经装了几麻袋,我帮着他运回家里,皱着眉着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祖父得意地说,海参。
我吓了一跳,又黑又硬,跟煤块差不多,这要是海参,得过期几百年了吧?这不得有毒啊!祖父却不理会我的抱怨,把几麻袋海参全都搬进了院子里,他也不舍得买把新刷子,只用鞋刷子刷海参。这下一家人全都嘀咕起来,再吃饭的时候就瞄着祖父,万一把海参掺进菜里,大家可千万别吃。
后来祖父终于自己炒了一盘“海参”,吃得津津有味,吓得我观察了他半天,生怕他中毒。同时也在想,这几麻袋东西,光祖父自己吃,能吃几辈子。可祖父却在几天后雇了辆小汽车,拉着海参进了城,说是卖给了海鲜市场。
从那以后,酒席间的海参我再也不敢吃了,总觉得那就是祖父捡的海参,又从城里流通回来了。偶尔有海参摆在我面前,我总要拿给别人吃。有细心的朋友就问我原因,我悄悄地告诉了他,他却说,眼不见为净,现在还有啥让人放心,吃吧。
又过了两年,我下岗了,又生了重病,两只手同时挂吊瓶,心力交瘁。祖父赶到医院,递给我2800块,告诉我这是卖海参的钱。我既感动又吃惊,感动的是锱铢必计的祖父对待儿孙竟然如此大方,吃惊地是那些河沟里捡出来的“破烂”,竟然卖了我一年多的工资。
祖父88岁时住进了医院,就在那一天,糊涂了多日的祖父突然想吃罐头。我给他拿了一个整盒的,他摇摇头,告诉我床头柜上有个半盒的,吃东西要先吃半盒的,再吃整盒的。这是祖父说得最后一句话,这之后他就没了气息。当地的风俗,在老人断气前要穿上衣服,所以大夫们和亲属商量,要放弃抢救,以便给祖父顺利穿上衣服。可我却红着眼睛大吼着,不许停手,给我救!大夫们一次次按压着祖父的心脏,可祖父终于没有醒过来,我知道,这一回他是真的离我们去了。
而今祖父已经去世五年了,我十分怀念他。前几天去参加了一场婚宴,一些久未谋面的老友凑在了一桌,我突然伸出了筷子,夹了片海参,细细地品尝着。那位细心的朋友也在场,他惊讶地问:“你不是不吃海参吗?”
我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有点酸,我这哪里是在吃海参,是在回味祖父的味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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