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东方伊索 于 2015-6-12 22:26 编辑
我在小镇的一家农村信用社上班,我们单位在一条古朴小街的中间地段,整条街道百余米,全用鹅卵石铺成,两旁种着小树,生机盎然。 这些树,我大都叫不出名字,但我喜欢它们,也喜欢脚下光亮的卵石。树和卵石构成小街和谐的风景,并以它们的和谐感染着两旁的建筑,包容其间的行人,无论是从田间归来敞怀赤脚的农人,还是西装革履的陌生过客,或是外出打工回乡衣着艳丽的少女,走在小街上,你的感觉只有“自然”,似乎一切本该如此。
我特别喜欢单位门口那几棵树——我确实说不出它们的名字,墨绿的叶子,禇红的树皮,密实的枝叶,树梢只到二楼的窗沿,我到这里上班以来它们似乎就没有长高过。夏天,看到树冠的一团墨绿和浓阴下卵石间青色的苔痕,让人心生凉爽宁静;而冬天,落在树下一层焦黄的短针叶却又暖意绵长。 我爱这条小街,我在树阴下踩着卵石上班下班,舒缓平静地生活。
不知什么时候,单位门口经常蹲坐着一个卖水果的妇女,她皮肤微黑,头发干燥,总是穿着白底蓝花的长袖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黑裤子,塑料凉鞋。她坐在树阴下,脚边放着一只大竹篮子,篮子里的水果随季节变换:枇杷、香蕉、荔枝、西瓜、葡萄……有时也卖玉米和空心菜,数量从来不多,不知道是其他地方卖剩后到此歇脚,还是家里产的本来就少。她的来与去都静悄悄的,她坐在树下,像一颗平凡的卵石,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嘴角漾起捉不住的笑意,轻微得像一片羽毛扇起的风。
一个夏日的傍晚,浓云密布,眼看就要下大雨,我下班时见她的篮子里还有一串没有卖完的葡萄,为了让她早点回家,我准备买下它。付钱时我才发现没有零钱,她看看我的百元钞票,没有伸手接,只说:“不要不要,你拿去吧。”我明白她是破不开,也不想让她难堪,告诉她我第二天再给她钱。 第二天,她没有来。
接下来的两天是双休日,我没有上班,早准备好的零钱居然无所作用,这事让我有点不安。 周一再看到卖水果的女人时,我老远就掏出钱,因为我不想让她误解。她似乎不好意思,不停地说:“不要不要,自家种的,没有关系。”她有态度很坚决,如果把钱扔下是不礼貌的,我只好收起来。
我接受了馈赠,只好报以微笑和问候。之后,我们见面时,从最初的平淡的对视,发展到点头示意,再到简单的对话,我叫她“阿姨”,她叫我“大姐”,上班时,我问她:“吃了没?”下班后,她问我“走了?”我们的对话简洁又空泛,没有内核与外延,没有承载着实在的信息,只起着一种仪式作用,显得矫情又多余。
我开始被一种奇怪的感觉侵扰,正如说不出门口那些树的名字,我也抓不住这种感觉,找不到它的起因,却又感到它无处不在,像个调皮的孩子突然跳出来和你打个招呼又远远的跑开。
这种感觉包围了我,让我无处遁形,不知所措。说严重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折磨着我,我对小街上的树和卵石也有了厌倦和恐惧…… 还是这个夏天,某日午后,异常闷热,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让人头晕烦躁。我想到门口的女人,就出去找她卖点水果解渴。
她今天卖的还是葡萄,称好后,我没有问重量我价格,把一张大小适中的钞票递给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很自然地找了零钱给我。我接过零钱,实然发现这个夏日午后的闷热和烦躁正从我身上剥离,掉在地上,丁丁作响。墨绿的树叶和浓阴下的青苔开始向我善意微笑,那个多日侵扰我的感觉悄然隐去了。 这真是一种让人舒服的感觉!
此后,我和卖水果的女人见面时仍然点头致意,简单对话,我叫她“阿姨”,她叫我“大姐”。可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再也没有了,我在树阴下踩着卵石上班下班,平静舒缓。
我天天在柜台里数钞票,对钱的感觉很迟钝,但我发现,生活中某些事情,如果可以被钱左右,如果可以用钱衡量,如果能用钱解决,那都是简单而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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