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很多人都会背老三篇,老三篇里最不好背的是《愚公移山》,但愚公移山的故事很容易记,毛爷爷在《愚公移山》里把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比做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两座大山。会背老三篇还不够,还要活学活用,我在活学活用的时候,就把我家的事联系上了,我头上就有两座大山,一座是我妈的大巴掌,一座是我奶奶的小规矩。毛爷爷号召全国人民每天挖山不止,我却不敢挖,因为我妈和我奶奶就是我的上帝。
我妈年轻时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用大巴掌掴我,可能是干活练出来的,我妈是手又粗又硬,一巴掌打在我的小屁股上,鲜红的手印子,一天也不褪色。我估计这样的巴掌要是攥成拳头,准比锤子还硬,一拳凿在我胸脯子上,准能把肋骨凿折了,但她一次也没凿过我,不是舍不得我疼,是舍不得花钱,她还有最比拳头更狠的一手,既能让我长记性,又不用花钱为我疗伤,就是下手拧,她不拧脸蛋子,也不拧屁蛋子,专拧腿里子,她气越大拧住的肉越少,拧住的肉越少,越疼得受不了,拧出来的紫印子,十天半月都下不去。
我不像我闺女,被打到十七岁都不知道为什么挨打,我挨打都是因为干活,干活贪玩挨打,干活偷懒挨打,干活没速度挨打,干活没门道也要挨打。记忆里没有因为完不成作业挨过打,也没有因为考试不及格挨打的记录,唯一一次不是因为干活挨打,却是因为偷馋。农历六月二十四是我们当地的节日,我也不知道叫什么节,反正到了这天各家各户都要吃好的。有一次我妈买了一大碗新鲜带子的墨鱼,用盐水煮了,等到六月二十四用韭菜炒着吃。为了防止我偷吃,她把墨鱼碗放到篮子里挂到了房梁上,那年我大概只有十来岁,身高还不到我妈的一半,但我妈忘了,我跐着板凳能够到房梁上的篮子,我妈不在家的时候我真够了,本想偷几只尝尝,可是一尝才知道,盐水煮的墨鱼比韭菜炒的还好吃,那时候我就知道啥叫过口难忘了,晚上躺被窝馋得睡不着觉。我知道我妈干一天活会睡得很死,就趁她睡熟的时候,摸着黑把板凳搬到篮子底下,蹑手蹑脚的把篮子摘下来,从里边抓一把墨鱼,再把篮子挂上去。偷了两次没露馅,胆子就肥了,第三次摘篮子的时候脚没踩稳,人仰凳子翻,被我妈抓了现行,最倒霉的是我上下连一条线都没穿,光着杆子可着我妈打,那是我被打得最疼的一次,屁股蛋子肿得只能趴着睡觉,腿里子紫得跟销了皮的花心萝卜似的。没等天亮我穿上衣服就跑了,没目标的跑,跑过小庵的时候,回头一看,我妈从后边追上来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啥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我知道我不能离家出走,因为离开家我就没饭吃,没衣穿,没有睡觉的被窝。我呆在那等着一顿暴揍,但这次没打我,她抓住我的小胳膊先哭了,我没见过我妈哭,她一哭就把我吓哭了,打我的时候我都没哭,我妈的哭比打我十次都管用。
我奶奶没打过我,气急了就拍拍我身上的土,我奶奶的手是织网的手,可软了,打我也打不疼。我奶奶不打我,却总是用吓人的规矩吓我,如吃饭剩碗底,夜里饿死鬼找上门来;吃完饭舔碗底,舌头就分叉;跑累了喝凉水就炸肺;吃了黏食哭闹就粘住肠子;小孩子吃了鱼子不识数;小孩子吃猪尾巴晚上怕后......。为此,我小时候没敢剩过一次碗底,再好吃的东西吃完了也不敢舔碗,从外面跑进家不管多渴,也要等着落了汗才喝凉水,每次吃了黏食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敢哭,就是不让小孩子吃的我总偷着吃,因为鱼子和猪尾都是我最爱吃的。上学的时候我的数学没好过,我就自认倒霉,以为是吃鱼子吃的。
现在我妈老了,尽管她的巴掌还那么大,但再也不打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我哪都顺眼,明明是做错了,她也会帮我找理由。奶奶西游也快20年了,想她的时候就想起她暖暖的手,想起她吓着我长大的小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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