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5-4-30 21:22 编辑
柱子8岁的时候，让镇医院的医生一针打到坐骨神经上了，瘸了。本来横平竖直一孩子，突然就跟散了黄的蛋一样，没精气神了，睡下去一滩，站起来一扭。摔跤，有的孩子爬起来接着走，有的“嗷”的一声就地躺下了。柱子是有条件躺下的主，柱子爹是供销社主任。70年代，供销社就是人眼中的百宝箱，你缺啥它有啥——火柴煤油棉布，白糖饼干面条，稀罕人哟。
腿坏了，柱子就走不了远道儿了，走不了远道就抄近道儿呗。柱子勉强上了个初中就进了供销社，维修部里修个钟表收音机啥的。他爹又花大力气在村里给找了个俊俏媳妇，也给转了户口进了供销社。俩口子倒也和睦，生了个小子。
90年代中，供销社散了摊，他爹退了休，柱子和媳妇双双下了岗。媳妇就跟着人去汉正街摆地摊卖衣服，武汉那大世面一见，好衣裳一穿，土胚子进窑里淬火成洋瓷儿了，跟豁口土钵盂显然不搭了，媳妇跟柱子闹离婚，就一句“俺跟你屈呀，屈呀，俺想活人，活回人。”
柱子一琢磨，爹没势了，他没工作了，媳妇一跑，家也没了，他又残疾，这辈子恁凄惶咧，就哭，声音像猫叫春，猫蹬上墙头，“哧溜哧溜”地掉石子儿，攀上房顶， “咣啷啷”瓦片碎了一地，那股子幽幽怨怨的声气儿苦情儿，透过院门，穿过窗玻璃，爬过房梁，钻进人耳朵，徊徊还还起起伏伏的，夜轻的人都给挠得扯心扯肺，像鱼肉里未剔尽的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卡得人死不过去又活不转来的。
前院住着柱子他姥姥，刚过80岁的寿，他娘接过来孝敬几天的。拄着拐来柱子屋“柱子啊，起来，姥姥给讲个故事。
民国二十年时候，有个车把式喜欢上主家的小姐。小姐长得可水灵，衣裳也好看，上着城里的洋学堂。车把式一星期上城里接一回小姐，有回在道上就把意思给小姐说了，小姐乐得，捂着肚子支不起身子。
车把式知道小姐瞧不上他，以后就本本份份的，半眼也不多瞧她。
有伙土匪盯上主家了，想绑小姐的票。上学的路上把马车给截了，六七匹高头大马前后左右围的可严实了。车把式别的本事没有，就使得一手好鞭子 ，‘啪啪啪’，左右开弓，马一吃疼就蹦开了，马车冲出包围圈，土匪就在后面追，车把式把小姐拎到怀里坐稳喽，皮鞭甩得像个罩儿，罩得可严实。马近了一鞭，人近了一鞭，几匹马脸都给抽烂了，马怯了，就不敢追，看着要逃票，土匪急了，就开枪。车把式穿个白羊皮袄，让枪瞄得那叫个亲切，朵朵梅花映白雪……
车把式伤养好了，财主就把小姐嫁给他。洞房里，一揭盖头，小姐哭成个泪人‘我这辈子就想嫁个读书人，斯斯文文，写诗作画的，没想到嫁个大字不识的车把式。’
车把式听了，没说啥，一掉头，出了洞房，出了院门，出了村口。
又过了些年，主家没落了，小姐嫁了个县里的教书匠。车把式回来了，也不知哪来这么些钱，一亩地一间房地买，一匹马一头牛地收，他变成财主了，财主变成佃户了。大家都看出来了，他心里没忘小姐，逞能给小姐看咧，也有人说是打爷脸羞小姐。
这世道，一起儿一起儿地变。49年解放了，小姐嫁的教书匠成了工作队长。车把式地多粮多牲口多，村里人早就红眼了，人呐，恨的就是跟前人比自个活得好。划成份时，依着群众意见，队长把他家划成了恶霸地主。那时候刚解放，“镇压反革命运动”残酷的吓死人呐。政府文件，凡是恶霸地主和伪职人员，该杀的杀，判的判，严惩不怠。
晚上，小姐拿着工作队长的枪，进了村，让看管的民兵让开道儿，她代表工作队长要提审恶霸地主。她把车把式带到村东头，给了他几个馍和几块银元，嘴里吐一句‘跑，跑天边去。’
一直望着车把式没影了，她才哆哆嗦嗦挪回去，身上的衣裳全汗塌了。
车把式后来由广东偷渡到香港，又去了台湾。
小姐让工作队长给抓起来了，人大义灭亲呗。小姐背着‘私通反革命份子’的罪名，在牢里呆了整十年。”
……”
“后来咧？”柱子听入了神，问“姥姥，香港回归了，台湾老兵也探亲了，车把式没回来找小姐报恩？”
“后来的事就不知道喽。你说这小姐和车把式，他们俩个人之间的这惦记，这情份，是不是比做了真夫妻还有滋味啊，一辈子也咂摸不完不是？”姥姥咧开没牙的瘪嘴一乐，眼睛咪成一条缝儿，眼光透过大柱的脑门儿，穿过墙上的美人挂历，飞檐走壁，翻山越海，直飘到天边边去了。
柱子黑甜一觉，觉得身体里纤屑蜷伏的疲倦，都让睡眠给熨平了。天明了，他一瘸一拐走到媳妇家——同意离婚，柱子和媳妇手拉着手哭成泪人儿。
“没尿性的东西，你离了婚是打算打一辈子光混呀？”柱子爹弹起来骂“看还有哪个女人嫁你，人家好胳膊好腿的，娶个媳妇家里都要刮三层地皮，我这把老骨头现在榨不出油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不用你管，我修个家电，饿不死，”柱子犟着脑袋，挺了挺胸脯子，“大半辈子活残了，没个人样，这回子，我就想尝尝好人的滋味。”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5-4-30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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