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不渡
“啪--”惊堂木落下去。土墙上说书先生的影子陡然长了三尺。“各位看官,话说岳飞被母亲褪了衣衫,跪在中堂之上,只觉得背后皮肤一阵撕痛,心下惶恐,只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吐不出声来。。。。。”
多年之前,乡村里的说书先生,俱是一个个传奇。但对于孩子来说,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村子之外的神秘,更是时间之外的神秘。书场小小的,各种声音纠绞在一处,嗑瓜子的,掀茶杯盖的,结毛衣的,应和着说书人不紧不慢的声浪,出奇地和谐。
雪自然是一层层地往下落着。简单地,无为地,只是落着。煤油灯的灯芯却无限地长上去,在黝黑的横梁上面,晃了晃,仿佛被某个调皮的精灵轻轻呵斥了声,又沿着芦苇粘的土墙矮了矮身。孩子伏在大人的肩头,几个哈欠之后,便进入暖暖的黑的呵护里去了。
这样简单的快乐。雪啊,煤油灯啊,说书人忽长忽短的影子啊,窗子关好了么?风要从扁扁的缝隙里,塞进梅花一般的小女孩儿来了。还有还有,远来的客官,脚底下吱嘎作响的碎冰块儿。好像一辈子,跟着大人走在河岸窄窄的土路上,月亮薄薄地,挂在榆树树梢。
两边的房子沉沉地,像是在地底下埋了无数年,又像是翅膀灌满了呜咽的大鸟,沿着这条河流,一直一直飞,永无尽头,永无归期。
◎花月正春风
“ 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村子里去了。”
“它不是,已经对所有的外来者,都封住路了么?”
哦。虽则我还记得那桃花艳得,病态似的红,而那鹭鸟,就着寺里的钟声,在黄昏里翻滚。对于这暮色,它们的要求多过人世,多过这次第亮起来的灯火。
对了,切切不能错过的,是夜里踏着春草而来的细雨,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探询之意,又仿佛慵懒得,连一句问候都不愿意給,就斜斜地自人的肩头滑了过去,甚或连回头都不是,转眼之间,初夏就已来到身旁。
这时,我们在做什么?写信么,为一个词语而斟酌半日么?抑或是,当花朵们,一个个已投生到闲适温婉人家去的时候,那封千转百回写的信才堪堪寄出?只是那少年,依旧在黄昏中独坐,永生永世,皆不得解,不得回头。
◎斜风细雨。不须归
被流水照亮的人,手执钓杆。
多年之前,我们也曾这样,在岸边静静坐着,手执钓杆;多年之前,我们以为,流水带走的,只是一个黄昏,只是这一个黄昏映照下的花树,山色和倒影。
被流水照亮的人,手执钓杆。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我们谈论的多是,移居室内的植物,譬如“兰”,譬如“流觞曲水”,譬如“风荷夜露”,多么虚伪啊,为什么不谈起,细雨中那个手执钓杆的人呢?这么多年了,他还在么?他还在么?
茫然的渡头,无措的落花。
抽手间刹那破碎的脸,横亘在我们胸间,夜色掩映下的道路。渔船上悄悄亮起的一盏烛火,少年人无端地欢乐,被抛弃在幽暗的树丛。什么时候,我们变得如此贫穷?偶尔路过此地时,竟然会为墙内的一株梨树担忧起来,今年少雨,它该是开呢。还是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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