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金首饰
母亲是王家屯的姑娘中第一个戴上金首饰的人.
母亲十七岁那年已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认识母亲 的邻人都说那时的你妈妈梳着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两粒黑葡萄，皮肤又白又嫩一拧仿佛能拧出水来。王家屯的小伙子有事没事爱往你姥姥家跑，连门槛都踏平了。那阵儿远近都知道王家屯出了一个王大美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这家女又是美女，当然追求者 趋之若婺，最后母亲终于相中了一个白面书生，人长得英俊挺拔，其家境又十分富裕，亲事一定，男方家马上送来见面礼。那是24K纯金一副耳坠及一枚6克6的戒指，美丽动人的母亲戴上这副纯金首饰，人因金饰而添彩，金饰是因美人而增色，让同龄的少女与街坊的妇人嫉妒得要命。因为那个年代，普通人家对这昂贵的首饰简直望尘莫及。
18岁那年秋天，母亲结束了明媚的少女生涯，走入了结婚礼堂，不幸就从这时开始了。
婆婆是老封建传统制度下熬出来的婆婆，对母亲挑三捡四。两年后，受不了虐待的母亲带着只有一周岁的女儿，同恋恋不舍的丈夫离了婚又回到了娘家。
母亲在娘家是老大，身下有两个妹妹六个弟弟都尚未成年，一家的生活全仗外祖父给人打长工维持，生计十分艰难。为了不给娘家添负担，20出头的母亲找了一家工作最苦最累钱又挣得最少的工厂上班，一晃就是六年。这六年里，母亲从来未带过金首饰，自从离婚后她就用红布包了起来，压入了箱底。也只有在夜谰人静回首往事时才拿出来精心地擦拭几遍，又郑重地包好放好。每到这时母亲总会哭过一次。
27岁那年，月下老人又一次牵了红线，母样再次婚嫁。男方是一个离异的军校校官（就是我的生身之父），相貌堂堂又多才多艺，可以说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母亲和父亲过了几年快乐的日子，后来父亲转业进了县委，正竞选当县长时，因被查出以前犯有错误而落地。父亲因官场不如意而开始酗酒，最后竟被开除公职，家中生活一落千丈，为了生活母亲又开始卖冰棍养家糊口，而正是这一年母亲得了腰椎结核病，腰痛得都不敢走路，可还是推着小车沿街叫卖冰棍。因耽误治疗而病情转重，腰间开始生瘤腐烂。这时候若有一笔钱的话做个手术也就好了，可家中那时又添了三个姐姐，温饱都成了问题。哪有钱治病呢？这时，外婆想起了母亲的金首饰，就劝母亲卖了它治病，可是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并说：“孩子都这么小，用钱时多着呢，能不卖就不卖，关键时再卖吧！”气得外婆大哭了一场。
那时的父亲已经成了一个纯粹的酒徒，一分钱不挣还偷家里的东西当酒喝，对母亲的病更是不闻不问。没办法母亲只好抓些便宜的中草药，又掏弄些偏方吃，或许老天可怜见，母亲的病终于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那就是腰直不起来，背跎了，身材也缩短了十几公分。三十几岁的母亲一下子就像老了十多岁，再也看不出年轻时美丽的倩影了。病愈后的母亲虽然对镜落泪，伤感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母亲36那年怀了我，父亲整天乐得闭不上嘴。并说这一次一定是个儿子，并先给我取了名字，叫御坤。意思是长大了当大官统治大地，那时为了迎接我的到来，一向酗酒的父亲竟很少喝酒了。然而，不幸之神又一次降临了。在临我出世的前三个月时，父亲因脑溢血病死在探亲的途中，那年父亲才36岁。
母亲的意志几乎崩溃了，没了父亲这一帮孩子可怎么办啊！大姐、二姐、三姐、小姐再加上未出世的我，五个孩子一个近乎残疾的母亲，在那七十年代动荡的社会里可怎么活啊？
“那时真是连死的心都有！”现在母亲回想起来这样说，可见当时的境遇有多惨。但好强的母亲没有被生活的压力吓倒，为了孩子博大的母爱支持着母亲顽强 地拼搏下去。那时大姐已十六岁，能帮助妈妈干些家务了，母亲就让大姐每天早 上去冰棍厂送冰棍，再把冰棍箱背到学校门口，母亲挺着怀孕7个月的大肚子，要蹒跚半里路走到学校门口去叫卖一天，临回家时还要沿街捡些破烂回来。
怀孕9个月时，母亲实在动不了了，还要在家里给人做布鞋挣钱。外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劝母亲说：“现在生孩子是大事，你总该休息好并进补进补吧！所以还是卖了首饰吧，总不能生下孩子连奶水都没有吧？”母亲硬是摇头，让外婆给母亲大骂了一场，后来外婆跟人家说，这妮子死犟要钱不要命，不然怎么会变得如此地步？
母亲36岁那年秋天，折腾母亲十个月的我终于出世了。我这个男孩令母亲欣喜异常，也令四个姐姐欢声雀跃。因为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家里有男人才有家声才不被人轻视的。或许我的一出世给家带来了好运，这年父亲平反了，照顾一个工作指标。这样大姐就成了工人也能工作养家了。
大姐的上班给家里减轻了一些负担，母亲又十分辛勤，总算能把我们这个六口之家勉强维持下去了。一晃过了四年，二十出头的大姐已有了对象，这就意味着全家的生活又要转入危机了。无奈之下，母亲又第三次作了新娘，这年我已4岁，母亲39岁。
这次出嫁母亲心情不错，因为男方是四级工工人，工资不菲，况且又没孩子，而且又十分愿意抚养母亲带过来的四个孩子。所以男方尽管长相太一般，母亲还是十分高兴。出嫁那天，母亲把压在箱底近二十年的金首饰戴上，虽然身材有些佝偻但面目依然动人。很简单的婚礼结束，母亲和我、三个姐姐一起迈进了新的家门。
继父开始很喜欢我，总爱抱着我溜达，并买些好吃的东西。可后来又生了一个弟弟，情形就变了。
那时吃的是供销粮，细粮一口人一个月才二斤。母亲做饭时总是两样饭，大米白面弟弟和继父吃，而母亲、我及三个姐姐只能吃粗粮。没有弟弟以前，继父总要我跟着吃细粮，现在则不行了。继父整天抱着弟弟溜达，好吃的 一买一大堆，我只有干眼馋的份儿。有一次我偷了弟弟一块饼干吃，竟被父亲打了一个嘴巴，从此我再不敢偷食了。整日咸菜玉米饼子，吃得我面黄肌瘦，母亲心疼得直掉泪，可又有什么办法啊。
6岁的我整日想吃肉吃蛋，所以天天盼过年，也只有过年那几天，我与姐姐们才能和继父及弟弟吃一样的饭菜。那年腊月初八，隔壁的叔叔家杀了两口肥猪，请我们全家去吃饭，我乐得直蹦，终于有肉吃了。晚饭开始时，却是先让大人吃，继父抱着弟弟上了桌，和叔叔及杀猪的、捞忙的一些人先吃了起来。因为母亲在厨房帮忙没人管我，我就偷偷地跑进吃饭那屋，趴在火炕边上，眼巴巴地看他们吃肉。那时真羡慕弟弟，他坐在爸爸的怀抱里，手里抓着一大片肉不吃而是拿着玩耍。我想换是我的话，早就吃个满嘴流油了。正想着一大片肉已到了嘴边，抬头看时，却是杀猪的大爷夹了一块肉给我，他笑眯眯地说：“馋坏了吧，快吃吧！”我正要张嘴接来，却听继父一声吼：“滚！”接着一脚重重踹来，我仰面摔到地上，“这孩子真他*的没规距，大人吃饭他也凑热闹”，继父一边骂一边下了地，向我走来。大伙拉着说，算了吧。继父借点酒劲谁也拉不住。吓得我大哭起来，“不许哭，”继父又踢了我 一脚，我一痛哭声就更大了。母亲突然跑进屋来，一把拉住继父，大喊道：“别打我的孩子！”继父见妈妈来阻不由更加来气，又连连踢了我几脚，痛得我直打滚，没好声地哭。母亲大喊一声，同继父撕打起来。
这时有人将我抱回家里，我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没吃着肉的缘故，硬是痛哭不止。过了好久，母亲散乱着头发扑进屋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也失声痛哭，我却停止了哭泣。硬不知好歹地要肉吃，弄得母亲哭声更大了。我被母亲搂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不由挣扎了几下，偶一抬头，发现母亲一只耳垂在流血，有一只耳环已不见了。我便跟母亲说了，母亲摸了摸耳朵，不由大吃一惊，忽然放下我疯了一般跑了出去……
那只耳环终于没找到，是母亲和继父撕打时弄丢的。总之是为我而丢失的。那是母亲最最心爱的东西，丢失那几天母亲总是掉泪，要不就是搂着我发呆。这段日子沿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晃又过了两年，我已8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令，继父却不让，说，不如买两头羊让我放得了。母亲不同意，但那年终于没上学。
我看到一起玩耍的伙伴都上学了，心里十分羡慕。便磨着妈妈吵着喊着要上学。母亲搂着我说：“别着急，过年咱娃也上学。”
我9岁那年的八月十五，母亲给我买了一个崭新的人造革书包，又买了本，笔，文具盒。同时还给我穿上一套我从来没穿过的新衣服，送我上了学。我那时已经很懂事，知道家里穷得一分钱都没有，不知道母亲是如何买来的。便问母亲，母亲没有回答，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我突然全明白了，是母亲卖了她一只最珍贵的首饰才送我入学的。我哭了对妈妈说：“姥姥说过，你没钱看病时都舍不得卖首饰，可今天怎么卖了？”母亲笑道：“妈妈病是小事，儿子上学才是大事啊！”听了妈妈的话，幼小的我尚不会感动，但我不由冲口而出，说：“妈妈，等我长大了，挣钱了，一定给你买一副全世界最漂亮的金耳环”。妈妈搂着我，眼里闪着泪花，却平静地说：“妈妈不要金耳环，只要我儿好好学习，长大比妈妈过得好就行了啊！”
不知是天意让妈妈受不幸，还是命里注定这辈子就该受穷受苦，母亲真是一步一个坎。我12岁那年腊月，继父因肝硬化病去世了，又给母亲留下两个孩子。那时我及三个姐姐都在上学，再加上两上尚不懂事的弟弟，这七口之家一下断了生活来源，这可怎么生活啊！
母亲欲哭无泪，因为泪水已经哭干。只能咬紧牙关与命运拼搏。这以后的几年里，母亲以养猪，捡废品、给人做手工针线活等挣钱，养活一大口之家。有一年春节，家中实在无钱过节，母亲含着泪把那枚订婚介指—6克6的纯金首饰卖了。过了一个令儿女欢乐，却斯人独憔悴的年。从此，妈妈的金首饰全没了，全搭在我们这些孩子的身上了。
慢慢的时光终于把我们磨大，三个姐姐依次出嫁，我也到了上班年令。那时很想多挣些钱，给妈妈再戴上金首饰，可是钱没挣多少，又开始结婚生子，始终没有余钱来实现小时那个绝决的愿望。看着母亲一天天地老去，我心里又愧疚又难受。
千禧年10月24日，是母亲70大寿，在此之前，我就和姐弟们商量，由我自己给母亲买一副金耳环，有姐姐和弟弟们凑钱给母亲打一只金介指。但事先并没有告知母亲以打算给母亲一个惊喜。
到了母亲生日那天，我办了十二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为母亲祝寿。酒至酣甜时，我站出来，对宾客说：“下面由我们作儿女的，为了感谢母亲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及哺育之恩，特送给母亲一份礼物。其实这份礼物原本就是我母亲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讲述了母亲金首饰的由来及失去的始末，宾客们听得热泪盈眶，无不对母亲肃然起敬。
接下来大姐拿出金戒指为母亲戴上，我拿出精雕细刻的金耳环为母亲亲手戴在耳垂上。我感觉到母亲的身子有些发抖，她伸出皴裂、黑瘦如枯枝一样的手颤抖着摸了摸耳环，眼里慢慢流出泪水……
我把镜子递了过去，母亲照镜端详了半天，轻叹一声道：“首饰依然是金首饰，人却不是年轻时的人了，岁月不饶人哟！”
我看着母亲爬满皱纹的脸和那一头被岁月洗白了的发丝，回想起那个戴上金首饰的王大美人，感叹造化弄人，心里一抽一抽的痛，泪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我拉着妈妈的粗糙的手，深深地跪在母亲膝下，抽泣着说：妈妈，如果可以祈寿，我情愿把我的生命给你20年，让你老好好享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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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5-3-5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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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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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6 07: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