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马未都写的《饭盒》我感触很深,我从参加工作第一天开始就是和饭盒打交到。
那年我十五岁,瘦瘦的一脸菜色,穿着自己做的大喇叭裤,背着一个洗的发黄的军用挎包,里面装着父母给我买的新饭盒,我去父母所在的大型国企报到,劳资处长安排工作人员:这是严总的儿子,你送他去前纺常日班。
到车间,主任宋大炮只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这么瘦小。
就给我安排了我这一生的头一份工作——推水送饭。
这份工作很轻闲,很简单,就是把工人们带的饭盒送到锅炉房,放进蒸房用蒸气加热,顺便灌回一保温桶开水。中午把热好的饭取回来。工厂有严格的工作纪律,午餐时间十一点半,必须准时取回那些饭盒,取早了,工人们提前吃饭,领导会批评我,取晚了,饥肠辘辘的工人们会骂街。
那年看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我迷上了演绎推理,每天整理饭盒时,打开饭盒,看工人们带的饭菜,来判断他们的家境,媳妇儿是否贤惠,在家是否有地位,
比如天天带玉米面窝窝头的张师傅,他娶了个凶悍的寡妇,寡妇带来了一窝嗷嗷待晡的孩子,张师傅也只能就着咸菜吃窝窝头。
小九带的饭是部门里最好的,小九上面八个哥哥姐姐都参加了工作,父母最疼爱他,父母亲把子女们孝敬好吃的东西都给了小九。
小九带的菜总是不缺鸡鸭鱼肉,要知道那个年代每人每月只供应四两油、半斤肉。好在那时候我还是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不碰荤腥,有没有肉吃无所谓,换到现在,没有肉吃会把我饿死。
我的好奇心给我带来麻烦,工友饭盒里的肉,经常不翼而飞,现在想起来都是笑话,可在哪个年代,带的菜里有肉,让人羡慕的不得了,小九每天打开饭盒都是趾高气扬的,菜里面有肉的,基本上属于高级人了。
小九首先找我:兄弟你爱吃肉跟哥说,哥多带点。
我当时是个单纯又背景复杂的孩子,根本听不出话里有话。
直到部门姓操主管,那个老王八蛋找我谈话我才明白:我们都知道家里对你不好,就给你买几块钱饭票,你吃不上喝不上的,看你瘦的,可师傅们也都不容易,你可不能祸害他们,大伙看着你爸爸面子不会说什么,可你也得自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委屈的我哭了,我只重复一句话:我不吃肉,我真的不吃肉。
接下来部门领导反复强调:有责改之,无则加勉。
这句话还是肯定了我偷工友们饭盒里的肉吃,我委屈的杀了他的心都有,当时我为了澄清自己,放弃了这份很轻松的工作,只要求给我换份工作。
我不干推水送饭这份工作后,饭盒里面的肉照样丢,后来抓住了偷吃肉的人,这是后话。
就是在老王八蛋找我谈话的那天,我做出了人生一个痛苦的决择,找到我从来就看不起的小佛爷们(扒手),和他们一起上车扒窃,替他们搭架子(掩护),随后我钱多的不知道怎么花,有一点我很有进步,我开始吃肉了,开吃后就热爱上了肉,吃饭无肉不欢,而且起点高,石家庄当时最牛逼的红星饭店,最贵的菜:海参扒肘子。一点就两份,大伙吃一份我装在饭盒里带走一份,第二天大张旗鼓的就着馒头吃肘子,吃不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掉,麻痹,怀疑我偷吃你们饭盒里的肉,看看,小爷我肉多的吃不了,天天倒掉。
于是有了传言,宁宁的爷爷是个大资本家,改革开放后政府退赔了当初公私合营掉的企业,老爷子有的是钱,月月给宁宁寄几百,那饭盒子里的肉肯定不是宁宁偷吃的,人家大肘子天天吃不了都倒掉,会再乎咱饭盒菜里的几片肉嘛。
我爷实际上是个经营木材的商人,退赔的段子是我放的风。
就这样我也没原谅他们,特别是那个部门领导。
他家住郊区农村,开工资后习惯把钱放在饭盒子里带回家,我找了个和他那个一模一样的饭盒,刻上他的名,派小佛爷,专门对他下手,在公交车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他饭盒,他到家发现饭盒在钱没了,他开始怀疑周围所有的人,后来开了工资就面目铁青,抱着饭盒如临大敌,就这样他也没逃脱小佛爷们的智慧,佛爷们让司机急刹车,几个人推倒他,瞬间给他换了饭盒。
关于饭盒里的钱,怎么会不翼而飞,这个老王八蛋到死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一点他后来明白了,得罪小严的后果有多严重。
那种长方形的铝制饭盒,伴随了我们两代人,饭盒里面的故事很多,比如:我的工友杨大个,饭量极大,每天带两饭盒的饭才能勉强吃饱,这两饭盒有多大?我举个例子:就说饭盒盖子,那次喝酒,陈大夫喝一杯啤酒,小光喝一饭盒子水,结果小光喝了十五饭盒盖水喝吐了,我后来一试,乖乖,十五饭盒盖水就是一洗脸盆。
关于饭盒,我最后的记忆是九零年在看守所里,我们几个难兄难弟用我的饭盒吃饭喝水,饭盒盖成了酒杯,很艰难的渡过了一段日子。
我出来时还夹着饭盒,朋友们说,图个吉利,所有里面用过的东西都别带回家,于是我上车就脱个精光,换好衣裳,旧衣裳包裹着饭盒,从车窗里扔了出去,彻底告别了饭盒,告别了过去,告别了我的一段人生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