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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金戈戈 于 2015-2-2 12:39 编辑
前言:
我始终认为,女人的心绪用文字来纾解时,唯有女人才能精巧解读。因为,她们的柔韧和坚忍,都烙刻在灵魂里,穿透俗世能相互触及,纵然躯体不堪负荷崩塌,一缕芳魂也会捡起骨头,击节而歌……
时候是深秋。静辞世,也已经年。从相识相知,到她病症显出,再到她安静离去,不到2年。她似与我永隔了,却又分明还在,举手投足里,带着狡黠,也带着清凉。她抱本书,斜靠窗前,咬牙切齿:“戈,你睡了么?妈的,你真幸福,能吃,能睡,还能玩。” ——这场景,也是她告诉我的,她说:每每失眠,我就厌你、恨你,凭什么你比我幸福?我长得这么好看,皮肤这么白净。
这些日子,捏着静的信笺,我的心情变得复杂。每个句子,连同标点符号,我都读得烂熟。之前,她焚毁了全部手稿,在最后的那封信里,还曾叮嘱我烧掉她的信件。她说,既然要走,就来去无挂碍。
我违了她的愿,她是信任我的,我却辜负了她,但我又想,我该谅解自己,毕竟这所谓的“着迹”,是静来过的佐证,也许,还是唯一的存留了。
第一封
戈:
很惊讶我会写信给你?你知道的,我特意跑到边远山区,不是为了写信,是为了疗治身心,他们说,天然的环境,适合我安心静养,就算没有生命奇迹,起码我能安度最后时光。
你能想象“边远”的的含义吗?很多原生态适合远观,抵达了,你会发现,除了贫穷就是苍凉。没有网络,电视信号不全,我的手机差不多成了摆设,好在有一个用处,那就是钟表意义,它提醒着我时间的概念,多活一分钟、一秒钟,我都赚了。
戈,写完这句时,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在想,要是我多活几年、几十年,我是不是赚大发了?死神肯定得吹胡子瞪眼,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它屁颠颠追在我身后,却终究一无所获,真正是倒八辈子血霉了。想到这里,我就笑得不行,你瞧,我还是这臭德行,喜欢看别人出糗、狼狈。国民劣根性,是这个词吧,我记得你上次批判时,就用了这个词,哈。
网络爬不成,倒也清静了,免得我亢奋,打了鸡血般。泡帅哥会促进荷尔蒙分泌,据说能让人年轻,但不能减少癌细胞,年轻又有啥意思?电视就两、三个台,想看场西部电影吧,人演爱情狗血剧;忽而心血来潮了吧,人可劲儿插播广告;想看广告了吧,得,人家进行营养讲座。玛德,就我这模样,是营养的问题吗?
幸亏我聪明绝顶(嘿嘿,还真的快绝顶了,化疗的后遗症),早料到了这一层,带了一大纸箱的书来,都是古今中外的名家大作。有些是我从前抠牙缝钱买的,有些是我后来搜刮别人的,不隐瞒绝症的最大好处,是你相中的玩意儿,只需要指着说:这个,我喜欢,亲朋好友立马便送了你,仿佛前辈子他们欠的,搞得我对癌细胞也没那么讨厌了。
戈,你说,我若指着那谁的豪车、别墅说:这个,我也喜欢,他们会舍得送我享受不?要肯送多好,反正我都快死了,又不能霸占太久。话说回来,他们铁定会担心误诊吧?或者担心我就病愈了,不肯物归原主呢?玛德,你说,真要是误诊该多好,让豪车见鬼去吧,让别墅也见鬼去吧。我就啃着玉木棒子,找个扛大包的民工过日子,并且下定决心把苦哈哈的日子过出真感情。
给你写信,你也别激动,以为我多黏你。我才不喜欢你呢,你除了屁股比我大,胸部比我高,哪样有我好?我腰肢比你细,皮肤比你白,脾气也比你大,送你十张嘴,能辩得过我么?就是比个子,我站台阶上,你不也矮下去了?你还能不服气咋滴,强者不该居高临下么,难道我能屈从你?笑话不是。
好吧,不写了,我写累了,躺一会儿去。玛德,你说这癌细胞真神了,坏造血功能就坏呗,还能影响力气?这幸好我住的不远处,就有个乡村邮筒,不然我都懒得写信了。不过,写信这种古老而简单的方式,在这种特定的场景里受我青睐,那至少说明我还热爱生活,还有值得扯淡的朋友。写下“朋友”这词时,我稍稍羞愧了一下,毕竟我们交往并不多。我理直气壮骚扰你,并非我有多爱戴你,或者多有依恋你,而是,我的生活真的单调,又……寂寞——承认这点挺伤我的小自尊,幸好我跟你颐指气使惯了,那就继续肆无忌惮吧,都到这份上了,面子要来干嘛呢,难道能阻止那啥扩散不成?
静.亲笔
X年X月X日
第二封
戈:
瞧你瞎紧张的小样,我上封信吓到你了啦?说你没见过世面不是,为了博取他人的同情或怜悯,人会不自觉夸大其词,这道理都不懂算是白读了社会大学,我真怀疑愚笨如你咋就平安长大了呢?
真要说起寂寥来,这个乌泱泱的世界,谁不是或多或少的寂寥着?颓废、沮丧、绝望啥的,并不是癌症病人的专利。不过呢,看你用了那么伤感的语调,我还是忍不住快活了一把。如果人在弥留之际,都没有人为之落泪,那还活着干嘛呢?
我这么想,是不是很虚荣,很不要脸?我在利用你的善良,来证明我的存在价值。没有人规定病了就不能自私点、卑鄙点,如果微小的酸楚能撑起生命的快乐,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我还活着,这,就是王道。
刚刚读你来信时,我正在吃一碗阳春面,热气熏得我眼里满是水雾。面条是我自己煮的,煮面之前和煮面的当儿,我正在学着打太极,挺懂统筹学的吧?小骄傲一把。面煮好了,太极没学完,好在现在啥都没有,就时间大把都是,我也并不着急。一边嘘嘘的吹着吃面,一边读你的又臭又长的信,我真怀疑你这么罗里吧嗦的,你老公咋忍受了你这么多年?特他妈话唠不说,字还写得比我好,玛德,你存心气我的,是吧?
好在,我努力找啊找,找了个错别字出来,总算平衡了些。平衡了,再倒回去想,玛德,看在那点小温暖上,话唠就让你话唠了吧,我他妈的勉强忍受下。该是“龇”牙咧嘴,而不是“呲”牙咧嘴,好伐?你给我打住,不许反驳,我找你个岔子我容易么,我!对了,你,就你,凭啥说我龇牙咧嘴?我这么风姿绰约、衣袂飘飘的,你咋就昧着良心不看呢?我又不是兔子,我要真是兔子,惹得我急眼了,我就嘎巴嘎巴咬你,我咬死你,我!
哎,你都说我凶悍了,为嘛癌细胞就敢侵扰我呢?社会不是流行欺软怕恶的吗,癌症难道是反向推行这规律么?早知道我就假装弱小,我。我又不是不会装,我跟你说,我挺有表演天赋的,像张爱玲那样,卑微到尘埃里,够不?以小狗的姿态,去爱一个男人,够不?要是能够不生病,或者能够尽快病愈,做小伏低算什么呢?能过一段美好的日子,就够了。
别再给我寄书来了,我带了那么多的书,也很少翻开来看。很奇怪,从前忙于生计,总叹息没时间、精力闻些许墨香,现在大把大把的时间了,却偏偏捏着书看不下去,翻翻捡捡的又扔回纸箱去了。你说,这人还真他妈的贱骨头,是吧。从前以为离了书,离了文字,就会活不下去,现在却觉得,除了生命,啥都不重要。就连爱情,都是奢侈。更多时候,我需要活着,健康安然的活着。
我挺喜欢现在的状态。乡村空气很好,村民也淳朴,或早或晚,我出去散步,他们会主动招呼,不像僵硬的城市,对门联户不相往来,像相互欠了万儿八千似的。有时,我也去农田边,看村民怎么劳作。我也认识了很多野草、农菜,以前见都没见过的。这样看来,生病,也是一种经历,你说,在城市里摸爬滚打,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哪里能有这际遇呢?不过,他妈的,我真想继续摸爬滚打下去,那起码证明我还能活蹦乱跳,不是濒临死亡的绝症病患吧。
不跟你说了,到我休息的点啦。对了,你给我记住罗,要么不回信,要回的话,别哭鼻子抹眼泪,弄得如丧考妣似的,这不还没死吗?就不能说点笑话啥的?处心积虑咒我是吧,靠!
静.亲笔
X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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