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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若能长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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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长睡不醒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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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
发表于 2015-1-3 11: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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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5-1-3 14:29 编辑

  【只要不醒,无论种什么梦。】
  
  “我也没什么病痛,但总是特别累,每天晚上一睡下,就奢望长睡不醒。”
  
  这是阿鱼在自己的暑假作业练习册最后一页空白处看到的一行字,那字明显不是自己的,娟秀不失苍劲,略微行草,有感顿重。
  
  父亲的?不,从没见过他写字,生活早把他磨成了大老粗,言谈举止俗到最底层,乡里甚少有人骂的过他。烟酒横行,贪吃恶劳,甚至翻也翻不到作业上来。
  
  母亲的?那双手长年不离农具,长满了厚茧,无法想象握笔的样子,倒是听说母亲是乡里少有的念了一年初中的人。只是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完全看不出。
  
  邻家姐姐的?有可能,她年长两岁,小名阿溪,已念完初三,平日也嬉闹,但一静便格外忧郁,心事重重。也只有她会指导自己的功课,只是,她为何想长睡不醒?
  
  ……
  
  自从阿鱼看到自己练习册后面的那行字,就把身边的人一一分析,他一直怕人说累,奶奶走的时候,也说她累了,然后再没醒过。他更害怕长睡不醒这样的字眼,那是一种消失,一种失去。他固执的以为这行字,代表着身边有人想要离开,或者永远离开。于是惶恐,整日不安,藏着这份心事,小心的观察着。
  
  第一天
  
  这个暑假十分热,阿鱼总觉得每年放的不是暑假,而是农忙假。恰至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一没抢好,收成大减。自己每到这个时候,都要忙着帮家里收割,晒谷,犁田,插秧。三四亩地,好在乡亲们会互帮,七八个巧手妇人插一亩地,快的很,一边摇着草帽一边催主人家饭好了没,大汗落下,一茶缸子水咕噜咕噜的补回来。
  
  这是阿鱼看到那行字后的第一天,他给父亲送水。父亲在稻田里,镰刀放在一旁,坐在田埂上,摇着帽子抽着老烟,不停用衣服擦汗。不知道他歇了多久,只是收割的这一片,比母亲那边少一半。这亩地下面,是乡亲老路家的,老光棍,这会老路正卖力收割。
  
  阿鱼走近时,父亲正说着:“老路啊,这么猛干嘛,割到前头哪家媳妇就能看上你?”
  
  老路没搭话,显然有些气,闷哼哼的将手中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唰唰的谷子倒下来,像没睡醒却顷刻永眠。阿鱼心里打了个颤,想起那句长睡不醒。
  
  “爹,水。妈那边都割了好些,您得赶赶,我回去踢谷了。”阿鱼一直看不大惯爹的一些言行,想他这幅没心没肺的过法,定是永远也不会累,永远也想不到长睡不醒的深意。
  
  “你妈就是卖力,力气只卖到田里,一到家就像一滩软泥,教的你也这样滑条。去把这垄割了。”说完便抱起茶缸,大口喝起来。喝到一半,又叫了出来。“小子,想苦死你老子啊,还嫌这日子不够苦啊……”
  
  阿鱼已割起稻子,边割边笑,他的确是故意的,但一听爹说日子苦,又有点慌。老路像是听不过去,搭起了话。
  
  “阿鱼真是懂事,学校成绩好,回家还任劳。阿溪也考上县重点高中,你们都是给这村里争光的人,早日读出去,日子都明媚些。也不用困在乡下,跟一群没文化的老人耗着,耗着耗着,你身上先进的东西就不多了。”老路说的语重心长,也像有所指。
  
  阿鱼一转脑袋,问老路:“路叔,咱村的人念个几年就算有文化的啊?”
  
  老路果然接到了当口。“咱村啊,除却年轻一辈,像你妈那样,就是很高文化了。要算上走了的,就……”
  
  “得得得,你们就知道她,想当初我也上了初中,只是才念了一个月实在交不起学费才退学。”父亲抢过了话头,愤愤然的样子。
  
  阿鱼一听,顿时来劲。“爹这么强?那应该识好多字呢,对了,爹字写的咋样?老师要我们练好书法,那字帖太死板,我总写不好。”
  
  阿鱼他爹愣了愣,只说了句,“那你们老师也该说过,字如其人。你看你爹长啥样,字就是啥样。”又小声嘀咕,“这都几十年了,怕是笔都握不好了。”
  
  阿鱼看了看爹,身板挺结识,胡子拉碴,鼻头很大,的确不怎么好看。心里也来回打量,最终得出结论:那行字,绝非出自父亲之手。
  
  也不再多说什么,阿鱼自顾自割完那垄稻谷,扔了镰刀,又对爹说,“爹,我回去踢谷了,给妈送水。”
  
  走远还听见爹骂着“小兔崽子……”回头一看,才慢悠悠下了地。
  
  往家里赶,经过阿溪家门口,她正顶着太阳踢谷,阳光将她的脚踝映射得格外白。阿溪手上拿着一张纸,口中似念着什么,很专注,并未注意到阿鱼。
  
  阿鱼有些忐忑,早上离家时并未见着阿溪,此刻见着,心舒了口气,却仍不安。
  
  慢慢走近阿溪,却听她念着:“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阿鱼忽而就沉浸在声音中了,他从未听阿溪用普通话念过什么,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声音这样柔美,这样澄净。干净的一尘不染,空灵得如附了沉伤。
  
  “咦,阿鱼,什么时候回来的?”阿溪看见了阿鱼,停了下来,走到阿鱼身边,额头有细密的汗,马尾轻轻摇着。
  
  “刚回来。真好听,阿溪,你念的是什么?”阿鱼似仍回味着方才的余味,连神色都是痴迷的。
  
  “是聂鲁达的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阿溪又说回了方言。
  
  “能再念一遍么,完整的。”阿鱼近乎恳求。
  
  阿溪微笑着,“想不到阿鱼也喜欢啊,好,姐姐念给你听。”阿溪缓缓念着,格外动情。阿鱼的思绪,被一直牵引,伸长,他忽而感觉到凄凉,哀伤。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阿鱼重复着这句,心没来由的一阵惧怕,仿佛再也看不到她。
  
  阿鱼一把拉起阿溪的手,阿溪手中的纸被碰掉,飘落在谷子上。阿鱼的视线追随着,纸上的字迹,竟是眼熟。“阿溪,你不会消失的对不对?”
  
  “消失?这是多么残忍,我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带给别人,这样的痛苦。”阿溪每每提到那个人,都是这样的表情。阿鱼知道,那个人,是阿溪一直未能见到的父亲。
  
  阿溪是跟着母亲和爷爷奶奶长大,关于父亲只是听说。听说他是从别的村子入赘过来的,听说他曾是个青年才俊,听说他在母亲怀孕时离开村子,再没回来过。
  
  阿鱼不想阿溪伤心,捡起地上的纸,是那首诗,而字迹,与那行字有七分相似。他心底似漏了个洞,忙转了话题。“阿溪的声音真好听,考上县重点高中了,以后,怕是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了吧。”
  
  “可以的话,学期末了再回吧。你好好努力,姐在高中等着你。这村子,咱得离开。”阿溪的目光悠长深远,像不在此地。
  
  “别总姐呀姐的,你是溪,我是鱼,打小就是在溪里抓鱼玩过来的,我现在个头和你一样高,再过两年,准比你高,你还得叫我哥。”阿鱼不喜欢阿溪总自称姐,好像很有距离。
  
  阿溪笑出了声,一手往阿鱼脑袋上拂了去,很轻。“你就这点出息,傻小子。不过,我就喜欢你这傻样。”又是咯咯的笑。
  
  阿鱼一阵羞,一转头,丢了句“我回去踢谷了。”心底却说着: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欢笑的。
  
  “我给你踢了,你赶紧给兰妈送水去。”阿溪在后边喊到。
  
  阿鱼一看,谷场上整齐的痕迹,是刚踢过的。心里一阵暖,阿溪总这么细心。转念想起母亲,赶忙倒了水,往另一亩地赶去。边走边看阿溪,她的身影,那样单薄,那样寂静。
  
  来到田垄间,母亲正挥汗如雨,大片地的稻谷已倒下。阿鱼把水递给母亲,叫母亲去歇会,自己抱起一堆堆谷穗,捆扎在一起,方便挑担。
  
  母亲喝着水,像放牛时,牛下了堰,贪婪地喝水模样。阿鱼觉得那是可爱的,因为辛勤。母亲属牛,他打小觉得母亲的勤劳就如同大水牛,任劳任怨,只管耕种,阿鱼常觉得心疼。
  
  “作业都写完了吧?有不懂的多向阿溪请教。田里不忙就别来了。”母亲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对阿鱼说着。
  
  “数学写完了,在写语文。爹在那磨叽,妈就爱逞强,我不来,没人知道你多苦。”阿鱼说着,鼻子一阵酸。
  
  “妈没事,只要你有出息,妈就算再苦再累,也会撑着这个家。”阿鱼再次听到累字,若母亲不堪劳累,想要长睡不醒……
  
  阿鱼没敢往下想,“妈,我一定要有出息,不再让您受累。”
  
  “妈身体还强健着,累点就累点。你爹那人,别跟他计较,他一开始也不是这德行,日子久了,什么都会淡,坚持会淡,心性也会淡,便索性这般了。”
  
  阿鱼听到一种沧桑,一种岁月下的妥协与包容,却不懂那些具体所指,只觉得母亲内心,也不容易。
  
  阿鱼帮母亲捆好稻谷,来回挑了十几筐,便张罗起晚饭。他不知道,留给母亲的身影,是多么刚强,勾起了怎样的往事。
  
  晚饭后写作业,阿溪在一旁检查。阿鱼当然见过阿溪的字,秀丽工整型的,可她随手挥就的,却也张扬有个性。她能变幻多种字体,尤善于模仿。一些需要家长签名的东西,阿鱼常拿给阿溪签。偶尔也拿着假条,让阿溪模仿老师笔迹,混出校外。
  
  阿鱼故意问:“阿溪阿溪,奢侈怎么写啊,一下想不起来。”
  
  阿溪拍了拍阿鱼脑袋,随手写出奢侈两个字,那个奢,竟是一样的笔法。“想起来没?傻小子。”
  
  阿鱼一惊,阿溪,真的是你么?“哦,这样写啊,阿溪的字真特别,很耐看。”
  
  阿溪不说话,像是被触碰到什么。一下子沉寂了去,安静得如同一座雕像。
  
  夜幕在乡间即使夏日也来的早,田里的人也都回家了。阿鱼收起作业,阿溪也回家了,两人相约第二天去溪边捉鱼。
  
  这一夜,阿鱼没有到院子里乘凉,他心绪难宁,辗转反侧,恍惚入了梦。梦中有父亲,有母亲,有阿溪,还有老路。他听到父亲对老路叫骂,对母亲叫骂。他看到母亲对阿溪说着什么,而自己和阿溪在田间小道走着,走着走着阿溪就不见了。
  
  阿鱼强迫自己醒来,头一次感到梦里多么可怕。若真长睡不醒,会有梦境吗?阿鱼失眠了。
  
  第二天
  
  阿鱼早早起来,往村里那条小溪奔去,却并不见阿溪。阿鱼等到太阳出来,也不见阿溪来。他把捉到的鱼又全放了回去,随后回了家,阿溪很少会失信,他愈发担心。
  
  回到家问阿溪奶奶,很是慈祥的老人。阿鱼爷爷奶奶去的早,平日对老人都十分恭敬,也多加亲近。原来阿溪一大早给她姨妈叫过去帮忙插秧了。阿溪的姨父去城里打工,过年才得回来,家里的活计都落在阿溪她姨和一对老人身上。
  
  早上走的时候,阿溪特意在中道往溪边瞧了瞧,瞧见阿鱼傻乎乎的在那坐着,一阵偷笑,本欲喊他,却忽然转了念头:放他一回鸽子,不知道这傻小子是什么反应……
  
  阿鱼虽有落寞,但总归松了口气,回了家。父亲自家活不急待,倒跑去阿溪她姨家凑热闹了。母亲做好早饭,草草吃了点,便又拿了帽子出门。正好看见阿鱼回来。“阿鱼,饭在桌上,我去地里了。”
  
  “又去给爹收尾吧。”阿鱼没好气。“妈您就是坐不住。”
  
  “我倒是想住哦,可一住,啥都搁着了,你们可怎么好。”说着拿了镰刀出门。
  
  阿鱼没去吃饭,像是自己也瞧自己没出息,一把搬出作业,好像这里面能改变现状似的。
  
  阿鱼看着阿溪改过的数学题,想起了母亲。母亲虽然从来只是口头上问问阿鱼学习上的状况,但手头上的习惯,却一直不变。每次寒暑假练习册后面的答案,母亲总要先撕掉,然后交给阿溪,就怕阿鱼偷懒抄。不过每次阿鱼做完作业草草收拾到一边,母亲总会帮忙整理好。
  
  阿鱼忽而想起什么,将练习册翻到最后一页,而这次,竟然又多了几个字。“只要不醒,无论种什么梦。”
  
  一样的字迹,一样的内容,一样的充满绝望。阿鱼翻着的手抖了抖,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立马收了作业,往阿溪她姨田里赶去。
  
  远远的看见六七个人躬在田里插秧,到近处还碰见父亲和老路几个正挑秧而来,阿鱼装没看见,往另一边走去。一眼过去的蓝色,正是阿溪,她也戴着帽子,插秧的手法和速度,并不输大人。她瘦弱的身形在泥泞中有节奏的挪着,像晚风中一朵淡蓝的花,不招摇,却惹眼。
  
  “兔崽子跑来凑什么热闹……”父亲显然瞧见了阿鱼,又没好话。阿鱼没有理会,田里的人一听,都看了一眼,“阿鱼也来拉,来学阿溪插秧不……”
  
  阿鱼应一声,跑到阿溪身旁,一下水,心底一阵收缩,倒不是嫌脏,而是怕那吸血蚂蟥。
  
  “傻小子,捉到鱼没?”阿溪笑盈盈,一脸的汗。眼圈黑黑的。阿鱼心里怪不是滋味。
  
  “你还好意思问,放人鸽子。”阿鱼抓了把秧,狠狠地往水里插了一撮,歪七扭八。
  
  阿溪抽了出来,“你这哪是插秧,分明是撒气嘛。”
  
  阿鱼继续插,“这次就算了,以后,有什么事都要事先告诉我。”
  
  “以后……阿鱼,以后可能很难有机会一起去溪边抓鱼了。”阿溪的话,充满感伤。
  
  “怎么了?”阿鱼十分紧张。
  
  “昨晚一夜没睡好。回到家后接到姑姑的电话,姑姑在县里教书,听说我考了县重点,叫我过去。”阿溪轻描淡写一般,却藏着很深的情绪。
  
  “什么叫叫你过去?”阿鱼停了手里的活,盯着阿溪。
  
  “就是去那边住,等开学。姑姑说要给我补习,我妈说那是他们的补偿。爷爷奶奶不同意,可我妈说,她一个人,怕是支付不了我高中全部的费用。”
  
  “那你怎么想?”
  
  “我答应了。也许去那,还能有那个人的消息呢。这个地方,我也不想再待下去。”阿溪看向远方。
  
  “你想离开?”
  
  “嗯。”
  
  “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
  
  阿鱼叫了声,感觉腿有异样,用手一摸,软黏的,他当下明白。此刻好似也没那么怕了,任那东西吸食自己的血,这远比心底被啃噬,好受多了。
  
  阿溪察觉到不对,忙问怎么了。阿鱼不语,阿溪也拿手往阿鱼之前摸过的地方摸去。她触到了那块软黏物,也触到了阿鱼光着的小腿。
  
  像是触到阿鱼心底里去,阿鱼跑走了,这一切太突然,实在难以接受。
  
  阿鱼一路跑到小溪边,拿水浇自己的脸,蚂蟥还在腿上,阿鱼用力扯去,狠狠地砸在石头上,并拿脚去碾,直到脚底有血晕,那么多血,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它的。阿鱼觉得一阵恶心,第一次发觉自己如此恶劣。
  
  又慌乱地离开溪边,不知不觉走回家,板在床上,一会就睡着了。又是冗长的梦境。
  
  梦里父亲挑着秧,和那群妇人有说有笑,阿溪她姨唤大伙吃饭,从父亲旁边擦过去,十分诡异的笑。而阿溪,一个人往溪边走了去,拼命地洗着小腿,洗着洗着便往深处走去。母亲挑着稻谷回来,像个机械木偶,任凭阿鱼怎么叫,也不应声。
  
  阿鱼在梦境中尚存的一点意识,再次强迫自己醒来。一身冷汗,起身一看,已是下午的太阳。母亲在做饭,父亲不在。阿鱼发现,自己的作业被摆了出来。
  
  “阿鱼醒拉,昨晚没睡好?看你在睡没吵你,阿溪之前来过,给你改了题。你把谷踢一踢,一会吃饭。”母亲边炒菜边说到。
  
  阿鱼脑袋昏昏的,有气无力的踢着谷,有点不知时日的感觉。
  
  饭后母亲又去田里了。阿鱼收拾了碗筷,烧了壶水,打算去田里帮母亲挑谷。
  
  出门撞见了阿溪的母亲,好似刚从阿溪姨家回来。阿鱼礼貌的打招呼,一问才知秧插完了。
  
  阿鱼问:“阿溪怎么没一起回来?”
  
  “阿溪早吃完饭了,我还以为她先回来了,许是摘猪草去了吧。”
  
  阿鱼哦了一声,又问,“我爹也该回来了吧。”
  
  阿溪妈只是说,“老爷们总要喝点酒,没那么快吃完。”阿鱼不明白阿溪妈说这话时,为何面容里,有那么一丝尴尬。
  
  阿鱼往自家田里走去,小道迂回曲折,能通好些人家。阿鱼家的稻田,也能望到阿溪姨家的秧田。那些妇人都从小道上散去,各回各家,连老路也夹中间走了。
  
  阿鱼捆着稻穗,眼从远处收了回来,嘴里犯着嘀咕。“这活也忙完了,还不知道散场,自家还有大摊子,别人家的酒菜就要好吃好喝些?”
  
  母亲只管收割,“由得他吧,也是闷坏了,以后爱吃素吃素,爱沾腥沾腥。”
  
  阿鱼闷声不吭,挑了一担就走。在返程中,阿鱼不自主地望向阿溪姨家那边,却在小道上,看见两人,一前一后,按身形断定,前头正是父亲,结识强壮,后头是阿溪她姨,颇有身段。
  
  “这是送客还是要到阿溪家来?”阿鱼本能的反应着。
  
  却见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走成了平行,明明左拐回家的小道却往右拐了去,经了老路家另一块地,没了身影。
  
  阿鱼觉得奇怪,又想喊父亲早点回来挑谷,把担子筐子扔在草丛里,往老路家那块地的方向走去。
  
  老路家那块地,坎子很高,地很低,周围没有别的地。从远处望,只能望到高高的坎。阿鱼走到高坎附近,听到一阵粗放的气息声,还有娇荡的呻吟,似伴着某种节奏。
  
  阿鱼听着怪异刺耳,却还是伸头往坎下望去,却见两个身影,在一堆收割了的稻穗上放肆扭动,叠在一起,像收缩的弹簧。稻穗唰啦唰啦,像被机器蹂躏,唆唆掉落。那两团一体不停滚动,身下的稻穗,不经石滚,也空扁扁的,似受了极大委屈。
  
  阿鱼脸一下红了,没有再看下去,他忽而闪过“羞耻”二字,飞一样地跑去。
  
  阿鱼跑回了家,脑中挥之不去的画面让他焦躁,他想起了老师口中的圣贤书,抽出语文作业,企图让自己静心,却看到一段阅读,引了诗经的句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鱼最先读到这个句子时,有着无限美妙的向往,河畔窈窕女子,仿是一副定格的圣洁的画。而此刻,他竟觉得羞耻,想起稻田里那一幕,他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这种偷窥,竟像自己做了一般,挥之不去。
  
  阿鱼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回来了,进门便一句,“兔崽子假正经,不帮你妈收谷啊。”
  
  阿鱼合了书,一句话没说,往田里去了。他爹软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连兔崽子都骂不起劲了。
  
  帮母亲割完所有的谷子,天已黑了。母亲要挑完,阿鱼坚决不让。“留给爹,妈你回去歇息。”说完拽着母亲回去了。
  
  母亲洗了澡,便回屋睡了。他爹在躺椅上睡着了,蚊子来回的在他身上盯着,阿鱼连蚊香也没点,关了门也去睡了。
  
  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一闪过阿溪说要离开的画面,母亲一人割谷的画面,父亲压着别的女人大汗淋漓的画面……此刻,阿鱼多想睡去,现实如此赤裸裸,让人不知应对,他倒想去梦里躲一躲。
  
  第三天
  
  母亲平静地躺在稻田里,那些她割好的稻子,整整齐齐地捆在一起,一剁一剁,远远望去的形状,似浮厝。
  
  是老路发现她的。老路去地里,看见母亲躺在田里,以为是摔着了起不来,走近来看,却见母亲躺得十分安详,眼是闭着的。老路唤了几声兰嫂,没有应答。他隐隐觉得蹊跷,最后拿手去试,一试就慌乱了,一颤一颤地出了地,在小道上喊起来。
  
  “兰嫂想不开了,睡田里去啦……”语声惊慌,内容不祥。
  
  在田间劳作的人都纷纷抬起了头,走出地里,问老路情况。当一大伙人聚在母亲身边时,各种呼声都随之而来,愈来愈大。
  
  是阿溪她妈喊的阿鱼,阿鱼正和阿溪说话。阿溪妈拉着阿鱼,急急说着:“阿鱼,你爸呢?你赶紧去田里,你妈她……”
  
  阿鱼心一慌,忙往田里赶去,从人群中拨开,见到母亲时,扑鼻一阵酒气。她正安躺在地,面容沉静,像做着什么美梦。
  
  阿鱼跪倒在地,拉着母亲的手,还没来得及哭,便喊得嗓子都哑了。
  
  “妈,你起来啊,你怎么睡田里,跟阿鱼回去,快跟阿鱼回去……”
  
  “妈你醒醒啊,别睡了,地上凉……”
  
  周围人跟着哭,有人说母亲这样的死法,是吞的安眠药,而母亲旁边是安眠药瓶和白酒瓶。
  
  阿鱼不知道母亲哪来的安眠药,他只知道阿溪她妈自从丈夫走后,便睡不好,经常需要吃安眠药。
  
  阿鱼边哭边喊,不知道谁把父亲找着了,在人群中把母亲抱了起来,阿鱼从没见父亲哭,他也不骂了。
  
  “兰啊,你怎么了,早上都好好的,你是嫌我这把年纪了不是?我以后都不往外混了,你应一声啊,兰……”
  
  父亲坚持要往镇上医院送,说还能抢救,老路和几个汉子拉着他,说鼻息脉搏都没有了,让父亲节哀,也别再折腾母亲。
  
  阿鱼在后面跟着,心似被抽空,人群中,他看见阿溪,她没有哭,脸像衣服一样白,眼神没有附着,不知飘去了哪里。
  
  阿鱼一路走,一路回忆着这一天发生的事,似要找寻母亲寻死的迹象。他记得:
  
  早上醒来的时候,太阳透过窗子,正好晒到床上。难怪人常说,太阳可以晒到屁股。阿鱼一骨碌爬起来,像是每个起床,都有新的心情。
  
  阿鱼出了房间,父亲似要出门,院子里躺椅还在,有薄薄的被单搭在上面。阿鱼想,昨个该不会把父亲关在院子里一夜吧,想是母亲不忍,怕夜里凉,还拿了盖的。
  
  母亲坐在门槛边,声音淡淡的。“人家阿溪今天就要走了,你好歹骑车送她坐到去县里的车。”
  
  “整天阿溪长阿溪短,好似你生的。这不还没走呢嘛,昨晚上把我关外面,眼下又不让人出门,还让不让人过了……”父亲气哼哼,显然昨夜给蚊子喂了个饱。
  
  母亲脸沉了下去,“你爱上哪去哪去,这日子你一个人才过得逍遥,以后就都如你的意了。”说完拿起一旁的担子和箩筐,准备去田里。
  
  “你就往田里跑吧,田就是你家,到老都老在田里。”父亲也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阿鱼坐在母亲坐过的凳子上,发了片刻呆。猛地一惊,母亲站在眼前。
  
  “阿鱼,别记着这些不快的,日子是自己的,记得,别受爹妈影响,好好读书,将来走出这村子。”母亲折回来对阿鱼如是说。
  
  “妈,我没放心上,也习惯的。我懂的。我跟您一块去把谷子挑回来。”
  
  “你就别忙活了,妈一个人行。你该写作业写作业,还有阿溪下午要走了,你俩打小感情好,也去好好道个别,以后怕是不好见的。”母亲说完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阿鱼啊,以后吃饭规律点,晚上睡觉踏实点,你这两天有点反常。你爹已是粗人,自己都照顾不得,更顾不上你,你自个可得爱惜自个。”阿鱼听着这话怪不是滋味,像是要一去不回似的,只顾点头。母亲走了,那背影,阿鱼再熟悉不过,却随着渐行渐远,越看越陌生。
  
  阿鱼像往常一样拿出作业,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做了几页题,思绪越来越无法集中。这两日一直被几行字困住,似不能挣脱。阿鱼终于鼓起勇气翻到那最后一页,他渴望的空白,终是以相反的姿态嚣张着。果然,又多了几行字。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阿鱼记得,这是阿溪念过的诗,好像是诗里最后的句子。而这段话下面,还有另一行字:“若能长睡不醒,也可眼不见为净。”
  
  阿鱼看得心似揪在了一起,他再也无法忍受,决定找阿溪问清楚。
  
  去到阿溪家,阿溪正和奶奶一起收拾行李。阿鱼却不知如何开口,看着她收,“真的很难回来了么?”
  
  “嗯,过节会回来的。阿鱼可以写信呢。”阿溪整理出几本书,尚有几个信封,她的手抚了好一会,才慢慢放进箱里。
  
  阿鱼没再说什么,走到阿溪家院前大大的柚子树下,树上绑着秋千,阿溪常坐在这里发呆,那时阿鱼总会从背后悄悄使把力,将阿溪荡出去,只是轻轻的。阿溪的爷爷奶奶种了很多树,橘子水、梨子树、桃子树、橙子树,结出的果子总是又大又甜。阿鱼随手摘了个橘子,还是青色的,阿鱼喜欢吃那种酸中带甜的,不喜欢吃熟透了的橘子。慢慢剥开,尝了一瓣,格外的酸,甚至带点苦。阿鱼吐了出来,将橘子扔到树下,扔得老远,像是发泄。
  
  阿溪收拾了好一会,才走到秋千旁,猛推了阿鱼一把,然后咯咯的笑,叫他,“傻小子,发什么愣。”
  
  阿鱼像是打了好多腹稿,却还是没有直接入题。“你走了,没人指导我学习了,没人给我改题了。”
  
  阿溪愣了愣,“要学会自己判断,你妈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撕答案了,你自己做完了对,不懂的查资料或问老师。人不能一辈子依赖,总有天你发现,自己依赖的,原来是丑恶的,你会没法面对自己,没法向前。”
  
  阿鱼忽而想起了父亲的不堪,母亲临走的话,又看看眼前越觉得陌生的阿溪,竟无话可接。
  
  他终于问了一个很傻,却关键的问题。“阿溪,你喜欢睡觉吗?”
  
  阿溪的脸色变了,尚未说出答案,阿溪妈妈就跑了来,拉着自己说:“阿鱼,你爸呢?你赶紧去田里,你妈她……”
  
  一幕一幕,就在刚刚,可眼下,完全是两个天地。那究竟是谁的字?阿溪还在,可母亲走了,像字里说的,长睡不醒了。
  
  阿鱼像木偶般,在哄闹的人群中,在夸大的哭声中,看母亲入了棺。村里人人家里都早早订好了棺木,以备晚年之用。阿鱼家里当然也有,两口棺木专门锁在一间屋子里,阿鱼每每经过,都一阵唏嘘。
  
  母亲入棺那一刻,阿溪妈妈叫好的车停在了阿鱼家近处的公路上。阿溪妈妈边擦泪边提起箱子,一边看着阿鱼家,一边看着女儿,泪不知是为谁留,身不知是送谁走。
  
  阿溪上了车,向家人挥手,也搜寻着阿鱼的身影,阿鱼在大厅,她根本望不见。
  
  摩托启动那一刻,阿鱼像是感应到什么,冲出屋子,只看到扬尘而去的车尾,连车上的人,也看不清了。
  
  阿溪妈妈拍了拍阿鱼的肩,递给他一封信,“这是阿溪留给你的。”
  
  阿鱼接过信,呆呆的移动步子,走到阿溪家的柚子树下,坐在秋千上,那里好安静,好安静。
  
  阿鱼拆开了信,第一张,是聂鲁达的诗,那日阿溪拿在手里边踢谷边吟诵的那张,阿鱼认得那字。只是这字,那样眼熟。
  
  当阿鱼看完所有的纸张,狂笑了起来,将信揉作一团,泪在脸上爬,流进他张大的嘴,又苦又涩。阿鱼把那团纸,如同那个酸涩的橘子,狠狠地往树下扔去,眼没有焦点,手扶了秋千绳,脚往后挪,蹬得直直的,他猛地荡了三下,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荡的高,荡的远。
  
  而在第三次,他的手松开了,身体往外飞去,最后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像一个低雷,闷响一声,归于沉寂。
  
  【若能长睡不醒,也可眼不见为净。】
  
  阿鱼从不知晓,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间,竟然上演了那么多故事,他一直活在故事之中,却从未看见故事之外。
  
  阿溪再也没有过消息。阿鱼从秋千摔出去,脑袋着地,摔成脑震荡,昏迷一天一夜,他终于懂得:若能长睡不醒。阿鱼几次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都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醒来。
  
  阿鱼醒后,去阿溪家树下找那团纸,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他庆幸,自己并未失忆。他翻出那首诗,往母亲的坟前奔去。
  
  掏出打火机,将那张纸焚化。“妈,这是他写给你的,你在天上好好看……”
  
  所有情节,只是错过。所有错过,最终酿成悲剧。阿鱼还有意识,他将阿溪信中提到的情节,在自己脑中放映,还原那完整的每一天。
  
  第一天
  
  阿溪说,阿鱼父亲和她姨的苟且,村里人都知晓,包括母亲,只是大家都不说。她姨常找各种理由来家里坐,阿鱼父亲也坐在院子里,家里有旁人就扯着嗓子聊些琐事,无旁人就不知道做了啥,而在田地忙活的乡亲,一抬眼便能看到两人往老路家那亩高坎子地里去,总是要过阵子才看见一前一后的出了地。大家心知肚明,只当没瞧见。
  
  于是阿鱼不知道,那天他走后,阿溪她姨去了地里,明着叫父亲和老路第二天帮忙挑秧,实则暗暗给父亲送了秋波,阿溪姨前脚刚走,父亲后脚便提起,冲老路说去方便。老路每每这个时候,就恨恨地拿脚剁土,仿佛他家那亩高坎子地成了别人偷摸的温床是自己造的孽般。而这小道上的身影,从母亲的地里望去,一眼入目。
  
  阿溪把自家谷子晒到院子时,往阿鱼家看了看,门是关着,谷子已晒了出来。阿溪想,阿鱼定是去田里送水了,便去帮阿鱼踢了谷,两家照看着谷场。
  
  阿鱼被父亲叫着割谷的时候,母亲已忙作了一个早上,见儿子还没有送水来,便自己回家喝。仍是要先经过阿溪家,见阿溪在踢谷,关心着一句:“阿溪莫踢得太勤,这会子太阳毒,可别晒伤了。”
  
  “兰妈,回来拉,阿鱼怕是给他爹使唤去了,这会还没给您送水呢吧?”阿溪一看是阿鱼母亲,顿时有点错愕,语声也不似平日里自然了。
  
  自从前天无意间在阿鱼练习册后页看到那行字后,阿溪就常常陷入恍惚。那行字她太熟,那个人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唯一的痕迹,便是几个信封,没有地址姓名,信封里装的全是诗。母亲说他喜欢读诗,看到喜欢的就抄下来,偶尔还要念几遍,格外投入。
  
  阿溪不懂,阿鱼练习册上的字迹,为何与那个人的七分神似,显然不是阿鱼的,而能碰阿鱼作业的,除了家人,还会有谁?阿溪想起阿鱼父亲平日的行径,立马排除,那么,只有阿鱼母亲了。阿鱼那小子从来写完作业都是草草收拾丢在一边,他说母亲有帮他整理的习惯。此刻见了阿鱼母亲,阿溪内心咯噔着,不知如何应对。
  
  “他爹就这样,可怜了阿鱼。”阿鱼母亲说着,叹息一声,欲往家走。
  
  “兰妈,歇会吧,我家里茶凉,正好解渴。”阿溪说完回屋倒了茶,见兰妈坐在了门槛阴凉处。
  
  兰妈接过茶,欢心一笑,“就属你贴心。”
  
  阿溪迟疑了一会,终是问出了话:“兰妈,这家里让您一人操持那么久,很累的吧?”
  
  “呵呵,说来好笑,干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干完活才知道累,我就盼着好睡一场,怎的越睡越累。”兰妈喝了茶,边摇着帽子边说着。岁月在她的脸上,雕琢了几行纹,但轮廓比例,一如年轻时的姣丽。阿溪瞧见她目光里的无奈与勉强,一闪而过。
  
  阿溪当下断定,那行字,便是兰妈的了。心里没来由的害怕,亦有不甘。“兰妈读书多,自是有好的基因传给了阿鱼,阿鱼会给家里争脸的,您不会白受累的。”
  
  “我读的那点书,哪里有什么用处,把日子过出来,才是真学问。你和阿鱼一定要走出去,一辈子耗在农村,人就给磨蚀了。”兰妈眼中的光线,慢慢淡去,如同泡沫的幻灭。
  
  阿溪能感觉到兰妈定曾有过东西,方有被磨蚀的无奈,她索性直接冲击。“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阿溪慢慢的念着,悄悄的看兰妈的反应:第一小句时身子就硬了,抖直了起来;第二小句时脸色也变了,嘴张了开;第三小句时紧闭了眼,摇着帽子的手紧紧握成拳;最后那小句时,她站了起来,仿要离去。
  
  阿溪在这个反应里,更肯定了某些联系。她没有再念下去,只是说着:“最近特别喜欢这首诗,那种喜欢,怕是怎样也无法被磨蚀。生活也许残忍,但烙印却从不输阵。”
  
  兰妈背对着,阿溪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只能从声音里感知。“的确,有些印子,你以为你俗了,就不存在了,可它却是你俗到底的唯一支撑。”兰妈没有回家,往小道上去了。阿溪看着那背影,觉得无比凄楚。
  
  阿溪自兰妈走后,回了屋里,她翻出那个人的信封,找到那首诗,一遍一遍的看着,像要看穿这里面的故事。阿鱼回来的时候,阿溪正念着诗。一切似刚巧如此,一切已早生暗涌。
  
  阿鱼去给兰妈送水后,阿溪再也抵挡不住心中那股强劲的意念,她拿了一壶水,跑到爷爷奶奶操持的地里。
  
  爷爷喝了水继续忙活,奶奶坐在田埂上,阿溪挽着奶奶的手,打小倔强的阿溪,从不问那个人的事,此刻,她下定了心思。“奶奶,我,我爸为什么会走?”
  
  奶奶吃了一惊,“孩子,你怎么突地问起这个了?”
  
  “奶奶,告诉我,我应该知道。”阿溪恳求的目光,盈着晶莹的泪花,只是没掉下来。
  
  奶奶长叹一声,摸了摸阿溪的头,“长大了啊,长大了。这么多年,里里外外都默契的很,关于你爸,都不多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抛妻弃子为表妹,搁谁心里都堵。”
  
  “表妹?”阿溪十分敏感,尚顾不得“抛妻弃子”的痛,便追问起来。
  
  “你也许想不到,你打小喊的兰妈,是你爸表妹。你爸入赘到咱家的时候,她也来了,当时好像受了什么大的刺激,和你爸闹了一通就跑,她不熟这村子,是阿鱼他爸一路追着。没多久,她也嫁过来了,什么都没带,阿鱼他爸也不计较。你妈怀你的时候,她病倒了,在床上不吃不喝,只喊着‘诗,诗’。你爸说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在他家放着,怕是一定要见着心才安。你爸连夜赶回去,就再也没回来过……”阿溪奶奶说着说着,声音也变了,拿袖口拭去眼角的泪。
  
  阿溪挽着奶奶的手松了,软了,似无知觉了,她听到木匠刨木锯木的声音,就在自己心里,一阵阵,分外刺耳。
  
  “他,他回去他们村子了吗?”阿溪声带是抖的。
  
  “老妹说没看见他回去,只怕在路上就,就有了什么个长短……”阿溪知道奶奶有个妹妹,嫁到了父亲那个村子,和父亲是邻里。她也知道,当初母亲便是随着奶奶去探亲,看上了父亲。阿溪每年春节都会随家人去看望姨奶奶,姨奶奶患有腿疾,当初这门亲事,却出了不少力。当然也会去那个奶奶家,父亲走后,她便一人。除了姑姑一家偶尔回来,平日都很凄清。
  
  阿溪心里满是遗恨,那个人竟消失得不明不白,自己还未来得及看他,他就先无视了自己的存在。然而,这一切,竟是因为表妹----阿鱼的母亲。
  
  “他们,感情很好么?”
  
  “我私下问过老妹,她说不常看见兰姑儿,兰姑儿是城里的,你姨奶夸兰姑儿俊,你爸说是城里来的表妹,就连她嫁到咱村子,也没来个亲人,说是家里不同意,你爸算唯一的亲人,给了见证。他俩平时照面话也不多,到活计上都互相帮衬,直到怀上你,都相安无事。”老人都喜欢叫晚辈女子什么姑儿,阿溪从没觉得刺耳,但这一刻,她却再也无法忍受。
  
  阿溪猛地起身,走得趔趄,往溪边的方向,一个人在那发了好一会呆。
  
  阿鱼帮母亲来回挑了几担子谷,他不知道,母亲和阿溪的交集,也不知道,母亲往老路家高坎子地望去时心情。阿鱼回家张罗晚饭的时候,母亲坐在地里,拨弄着那些穗子,她想起了一个身影,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想起如今的生活,她对自己叹气,说,“真累呵。”
  
  阿溪像往常一样给阿鱼改题,阿鱼也做的认真。她的手不自主地翻向了那页,看着那行熟悉的字,她五味陈杂的内心,生出一股邪念。她不懂这个神秘的表妹,亦不懂这笔迹惊人的相似,她只知道,因为她,他一去不回。
  
  手中的笔慢慢挪着,心中的恶念节节生长,终于,她模仿着与父亲八成像的笔迹,用力地写上:“只要不醒,无论种什么梦。”如同一个神奇的指引,从若能长睡不醒的渴求里,给出共鸣,并深度肯定,延伸梦境。像是那个消失了的人,默默的召唤,在某个她能感知的空间。
  
  阿溪翻离那页,在心底问自己,“她会看见吗?”
  
  “她会。”阿溪自己给自己肯定,并已经开始想象她看到时候的心情。
  
  天黑了,阿鱼收了作业,邀阿溪明日一早去溪边捉鱼,阿溪挤出一丝笑,答应了。
  
  回到自己家,阿溪洗了澡,接到了姑姑的电话。那边的消息真是快,阿溪不久才查得成绩,姑姑已经做好了后面的安排。阿溪打小由母亲和两位老人拉扯到,日子苦点,却也熬得过去。她知道这种家境,断谈不上让父亲入赘,只是关于那个人,她从不愿提起,生怕多知道一点,想象就少了一点。阿溪也不忍母亲辛苦,而自己更无法面对阿鱼和阿鱼母亲,于是同意了姑姑的安排。
  
  只是在电话挂断之前,阿溪忽而说了句:“姑姑,兰表姑说有本诗集放在爸家里了,她托您若方便了带给我,好寄给她。”
  
  “哪个表姑?”姑姑那边的声音,显得格外惊异。
  
  “就是城里的表姑,和爸差不多时候嫁到咱们村的。”阿溪屏着一股气,心跳的很快。
  
  “你哪来的表姑,你爸就我一个姐,你就一个亲姑姑。别听村里人说些有的没的,你把东西收一收,明天下午就动身,我去县里车站接你。”说完挂了电话。
  
  阿溪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一夜,阿溪无法入睡,脑中千丝万缕,怎么也理不顺。
  
  第二天
  
  天刚亮,阿溪就起来了,眼圈都是黑的,给鸡喂了食,就看见姨妈扭着身子来了。说是今天插秧,喊阿溪帮忙。
  
  阿溪随她去了,半道上想起和阿鱼约好的,往溪边瞅了去,见阿鱼傻傻坐在石头上,仿佛那些年一样,她从后面钻出来吓他,他捧水往自己浇,踏着溪流,哗啦哗啦,好不快乐。她从没放过鸽子吧,如果自己再也不出现了,阿鱼会怎样呢?阿溪甩甩头,往秧田走去。
  
  没想到阿鱼会找来秧田里,妇人们拿他说笑,他尴尬却不理,像是有什么闷气,样子格外好笑。
  
  阿溪装作若无其事和阿鱼说话,直到那条蚂蟥附在阿鱼腿上,到阿鱼离去,阿溪心里,才恢复了疼的知觉,且要更疼。阿溪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秧插完时姨妈家也开饭了,阿溪匆匆吃了几口就走了。
  
  来到阿鱼家,兰妈才开始张罗晚饭,阿鱼睡在屋里,小腿上被蚂蟥吸食的印子,还是红肿的。阿溪一阵心疼,她知阿鱼打小怕蚂蟥,瞧这伤口,可别感染了。
  
  兰妈见阿溪来了,让阿溪随便坐,阿溪并没有理会。她看见阿鱼的作业被整理的很好,她的手落在练习册上面,慢慢的推,慢慢的推,整齐的练习册一下散乱。像是得到了某种释放,阿溪拿起数学练习册,开始改题。而她也想起,那最后一页。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果然,她知道这首诗,她仍怀念过去,尚且自欺欺人。只是,这究竟是怎样的过去?
  
  阿溪想知道,非常想,她走到厨房,帮兰妈烧火,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如同烧在她的心里。“你不是我爸表妹,对吗?”
  
  兰妈炒菜的手顿了顿,锅铲划出尖利的声音,而后笑了笑。“聂鲁达的诗,的确是一辈子的烙印。即使浑浑噩噩的过着,看到阿鱼的书本练习,却还是忍不住去翻去碰,就像那个时候,我们同桌而坐,朝夕相处,一起学习,一起念诗,多好。”
  
  阿溪猛地添了把火,兰妈持铲的手感到一阵灼热,却不拿开,继续说着:“我们是在镇上念初中认识的,那时候倒不怎么看席慕容,徐志摩,特别喜欢聂鲁达。他求在城里工作的父亲买来一本聂鲁达的诗集送给我,还手抄了很多,他的字很好看,我跟着学,学得九分像,只是日子久了,再写起来,只得六七分了,你倒是练得很像……”
  
  阿溪静静听着,一手送着柴,一手擦着泪,锅里的菜有了胡味。兰妈一把盛起,舀了瓢水倒锅里。
  
  “我是超生,被寄养在镇上外婆家,父母都在城里,是随着他嫁过来的,爹妈也索性不认自己了。他有时会带我去他家,他说村子里有条小溪,有他童年所有的回忆,我也喜欢那里。遇上大人,就谎称表妹。我从没见过他母亲,早恋的后果,我们都受不起,也是如此,你妈才有了机会。他父亲在城里是建筑包工头,一个豆腐渣工程,赔上了自己的命。他母亲得知后受了刺激,一下偏瘫,是你妈前后照顾好几个月才有了起色。你妈大三岁,很早懂事,十分讨大人喜欢。从那后他就辍学了,我也不再读了。他打小孝顺,所以在婚配年纪,依母亲的,娶了你妈,还是以入赘形式。我只恨自己无力,还跟了过来,企图挽回。我差点跳了水,是阿鱼他爹救的我,为了至少还能每天看见他,我嫁给了阿鱼他爹。”
  
  水在锅里沸起来,兰妈眼里的泪滴到锅里,砸开了沸的水,溅到锅边,嗤啦啦的,像被烫伤了皮。
  
  “你一直在找机会是不是?你看我妈怀上了,你忍不住了是不是?你为什么要病倒?为什么念念不忘那诗?你知不知道他为了给你拿,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阿溪止不住泪,也止不住嗓,哭喊而出,灶里火星四溅。
  
  兰妈拿袖子擦了脸,缓了缓情绪。“我也恨自己经不起打击,一病不起,我甚至想长睡不醒,可意念里,怎也忘不了他念诗的模样。从那以后,我再不敢病,多累都撑着,我知道再没有人像他一样。是我害了他,也害了你,阿溪……”
  
  “你不要叫我。阿鱼父亲当年如何待你,你心里清楚,是你磨得他越发粗俗,放纵。你何止害了一个人!”阿溪重重说着,好似能减轻点心里的痛。
  
  “你说的没错,所以这些年,我也由得他。青涩刻骨的情长留不起,乏味琐碎的日子长过不住,人才不堪疲累。若不是念及阿鱼年幼,我只盼长睡不醒,眼耳清静,心思透明。你恨我没错,你明日也要走了,只消你一句话,便可以把不想带走的记忆断干净,我早累了,渴望睡一睡。”兰妈盖住锅盖,把那碗烧糊的菜拿去喂猪,边喂边说:“你们最有福气,吃饱了好好睡,好好睡……”
  
  阿溪用钳子夹了把灰填了火,本欲离开,却走进阿鱼屋里,看了看他。“只消你一句话,便可以把不想带走的记忆断干净,我早累了,渴望睡一睡。”兰妈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阿溪再次拿过练习册,翻到那页,定定的看着那笔迹,那熟悉的几行字,终于像一条条毒虫,钻进了心底。
  
  她拿起笔,留下:“若能长睡不醒,也可眼不见为净。”
  
  阿溪写完一合,匆匆跑了,一直跑到溪边,阿溪阿溪,她头一次讨厌自己的名字。阿溪拼命踢打着溪水,一次次无声的哭着。
  
  阿溪走后不久,阿鱼就醒了,像是魂还留在梦中,人并无精神。她看见母亲正在炒菜,仿佛这是唯一的真实。
  
  母亲吃的很少,吃完便去田里了。她在田里想了很多,关于他的记忆,一遍一遍拾起,又一遍遍放远,如扯线的风筝。她没有家,只有一个深爱的消失了的人,一个儿子,一个老伴。只是这样少的记忆,都让她的心不堪重负。她更看见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再次往高坎地里去,雾雨丛生。她在阿溪走后,看过那一页,她想得到答案,即便沉睡,她也不敢轻易,要经得允许,仿佛这样才没有人再责怪她。而这个人,也只有他的女儿,才够分量。
  
  阿溪说,“若能长睡不醒,也可眼不见为净。”的确,她收回了目光,以后就都干净了。她想,得把这块地收了。
  
  阿鱼来帮她,终于在天黑前割完了谷,她是想夜里悄悄睡的,所以赶着把地收了,要把谷子都挑回去。
  
  阿鱼不让,拉扯间她忽然想到,自己要怎么睡?她想起阿溪母亲一直吃的安眠药,姑且再等一晚吧。
  
  晚上洗了便睡,她听到阿鱼关了门,又看他爹没进来,知他在院子里睡着了,给他拿了盖的,到底是自己先对不住他。又往阿鱼房里去,看了阿鱼好一会,轻轻说着:“妈只是像你一样,安稳的睡一场,你不会怪妈的,对吧……”
  
  这夜她做了长长的梦,一个接一个,关于他的,关于阿鱼的,甚至关于不认识的;有在村子里的,在镇里的,她少去的城里的,甚至电视里放的国外;大草原上的,溪流下的,悬崖边的,甚至原始森林般的……浪漫的,惊险的,刺激的,她不想中断,更不愿醒来。
  
  第三天
  
  阿鱼妈醒来的有点晚,洗漱一番,做了早饭。阿鱼醒来的时候,正欲下地去。
  
  几次欲言又止,话中带话,终是不再看儿子。经过阿溪家门前时,阿溪像是收拾着什么,往外丢了些不要的东西。她站着没走,阿溪像是领会了什么,朝她走来。
  
  “在收拾呢?去县里好,这世界大着,你还年轻,不该耗在这里。”
  
  “你找我?”阿溪冷冷的。
  
  “嗯。我这两天睡不好,你把你妈吃的那药给我些?”
  
  阿溪腿软了一下,“哦,你等着。”鬼使神差般回了屋。
  
  那是一小半瓶,大概几十粒。阿鱼妈接过手里,晃了晃。“够么?”
  
  “应该够了。”阿溪的眼不敢直视。
  
  “要点酒么?”阿鱼妈知道,这药在酒精的作用下,会更见效。
  
  阿溪心里是慌的,被这么一问,突觉这情景多么怪异。这不是开处方抓药,也不是吃菜加料,这是送人去死。而一个问的坦荡,一个答的淡定。阿溪没有再说什么,跑走了。
  
  阿鱼妈把药藏进口袋,特意兜到大路边的商店,买了瓶白酒,又往地里去了。
  
  她把谷子堆好,满足的看了一眼,便坐到地上,喝了酒,吞了药。她从没喝过酒,也从没吃过药,一下都试过了,她笑了,平躺下去,终于可以,长睡不醒了……
  
  阿溪在信中说,她为自己邪恶的内心感到可耻,她促成了死亡,可当真正亲眼所见,她才知道自己内心远不够承受。她凭白生起的恨,只是为这些年的缺失与幻想附着了一个点,一起爆发。而爆发之后,她空了,也失去了最纯真的东西。
  
  阿溪说这个名字是当年他们一起想的,说以后生的孩子,无论男女,小名都叫阿溪,只是阿溪,生在了前头。阿溪说她不配有这个名字,她说,阿鱼,你一定要好好的,只有内心纯净的人,才走得长远。而我,无论身已走出多远,心已是在囚牢。
  
  信的结尾,阿溪写着:我不再寂静,而是彻底沉寂,消失。我喜欢你是单纯的。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多年后
  
  阿鱼也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之后考上省重点大学,他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最后回到村子,当了一名小学老师。他说,让孩子的纯真再多延续一些。
  
  他会时常想起母亲,会去她的坟前念诗,让她睡好。他再没有阿溪的消息,仿佛她消失了很久,像从没来过一样。
  
  他保留着那本数学练习册,如同生命的一个烙印,只是最后,由自己亲笔封存。封存后,一直向前。他替她们,澄明地走下去。
  
  在那几行字的下面,是阿鱼完美的行楷:
  
  若能长睡不醒,焉可活在世上。无畏长眠,何惧短活。
  
  如同网无法握住水一样。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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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1-3 11:46 |只看该作者
可见聂鲁达的这句诗有多好,你用这么一长篇来诠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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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1-3 14:38 |只看该作者
  文心瘦了没?

  没有,还丰了些。

  这是令人开心的事。

  --------------------

  你会吹笛子么?不会没关系,你会听。

  比如呵,比如在田地边儿,最好是庄稼已经收割完毕的时节。

  有些许积水,这样,再来点儿清风,吹过的时候,一涟一涟的纹路就起来了。

  然后有人坐在那里——有支笛子,可以是旧的,甚至可以因为年头久了,音都有些不准——横在那人儿嘴边。

  风轻飘飘的,这时,你就听到了声音。

  这声音里有快乐,也有悲伤。你听着听着觉得心紧,担心它会忽然停下来。

  然后,你想:去看看是谁在吹。她穿着你不熟悉的衣裳,连发式、身姿都感到陌生。

  可是,那声音你觉得熟悉。

  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到她身后。

  你伸出了手,却又迟疑在半空。对,不要去碰她,因为笛声还没停歇——甚至,开始凄厉。

  终于停下来,你却慢慢转身离开。因为笛声刚止,她就把头埋在膝间小声哭泣。

  你心有不甘,但还是悄声离开。对,做得对,姑且让她好好哭泣吧,如同让一个人好好去微笑一样。

  只是……

  走得有些远了已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你。

  你回头,心里轻“呀”了一小声。

  因为,对面远远站着的,是自己。

  ----------------------------

  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地移动;

  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尾掠过秋天的草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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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1-3 14:39 |只看该作者
漠。 发表于 2015-1-3 11:46
可见聂鲁达的这句诗有多好,你用这么一长篇来诠释。

妙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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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1-3 15:48 |只看该作者
漠。 发表于 2015-1-3 11:46
可见聂鲁达的这句诗有多好,你用这么一长篇来诠释。

问候漠,诗是线,确实是喜欢的。或许更多想表达每个人青春里都曾有过咀嚼文字的浪漫或是有所天赋,不成熟和各种阴差阳错,都会慢慢向现实低头,将心埋入最亲近的土地,甘于最朴实的生活。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有着一些隐藏的光芒,折于自己,发于后人。回归最真实的内心,世界如此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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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5-1-3 15:55 |只看该作者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5-1-3 14:38
  文心瘦了没?

  没有,还丰了些。

谢明月,玩抽象,走心和境界,你绝对是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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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5-1-3 19:1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刚看完叶弥的小说,就看见这篇,一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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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5-1-4 09:0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暮十一 发表于 2015-1-3 15:55
谢明月,玩抽象,走心和境界,你绝对是一流。

那哥哪天还真得送你一筐山药蛋~么么哒,哈哈^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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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5-1-4 09:10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对了,小木说她长肉了,我说这多应付,她却说不想活了→_→蠢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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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5-1-4 09:13 |只看该作者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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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5-1-4 09:41 |只看该作者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5-1-4 09:08
那哥哪天还真得送你一筐山药蛋~么么哒,哈哈^ω^

哥咋知道我爱这马铃薯,绝对走心~
她也和我说长肉了,照片倒是看不出来,女子要么好的颜值,要么好的身材,当然这些更多都是自己在意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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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5-1-4 09:42 |只看该作者
独一小姐 发表于 2015-1-4 09:13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问候独一,白月光也是极爱的一首。一语尽是道破了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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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5-1-4 09:48 |只看该作者
莫冉 发表于 2015-1-3 19:12
刚看完叶弥的小说,就看见这篇,一样的好。

问候冉冉,不敢和获鲁迅文学奖的真作家相提并论,此言鼓励,分量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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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5-1-4 09:52 |只看该作者
暮十一 发表于 2015-1-4 09:42
问候独一,白月光也是极爱的一首。一语尽是道破了整篇。

问好十一 ,需要贴这首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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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5-1-4 10:21 |只看该作者
暮十一 发表于 2015-1-4 09:41
哥咋知道我爱这马铃薯,绝对走心~
她也和我说长肉了,照片倒是看不出来,女子要么好的颜值,要么好的身 ...

哥、哥就在意有肉……女子无肉,如大菜无盐。{:4_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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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5-1-4 17:11 |只看该作者
独一小姐 发表于 2015-1-4 09:52
问好十一 ,需要贴这首歌么?

这个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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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5-1-4 17:12 |只看该作者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5-1-4 10:21
哥、哥就在意有肉……女子无肉,如大菜无盐。

明月喜欢肉肉的啊!男子无肉如何?你可是真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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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5-1-4 17:21 |只看该作者
暮十一 发表于 2015-1-4 17:12
明月喜欢肉肉的啊!男子无肉如何?你可是真瘦…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老印象,如今我已经14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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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5-1-4 17: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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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5-1-4 17:28 |只看该作者
楼上那位铜制动作太利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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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5-1-4 17:29 |只看该作者
我编辑了,十一,算我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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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5-1-4 17:30 |只看该作者
独一小姐 发表于 2015-1-4 17:28
楼上那位铜制动作太利索了

独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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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5-1-5 08:16 |只看该作者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5-1-4 17:30
独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面壁思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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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5-1-5 09:41 |只看该作者
独一小姐 发表于 2015-1-4 17:29
我编辑了,十一,算我贴的。

哈哈,你俩好可爱,嗯哪,咱俩都有一,必须算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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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5-1-5 09:42 |只看该作者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5-1-4 17:21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老印象,如今我已经140+了……

真的啊?记得你也是很高的吧,现在可算是衣架子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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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5-1-5 09:59 |只看该作者
暮十一 发表于 2015-1-4 17:12
明月喜欢肉肉的啊!男子无肉如何?你可是真瘦…

男子无肉就是麻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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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5-1-5 10:11 |只看该作者
暮十一 发表于 2015-1-5 09:41
哈哈,你俩好可爱,嗯哪,咱俩都有一,必须算亲的

嗯哈,我们都是单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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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5-1-5 11:01 |只看该作者
非常漂亮的字哇。
细密如针脚。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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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5-1-5 12:0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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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5-1-5 12:07 |只看该作者
暮十一 发表于 2015-1-5 09:42
真的啊?记得你也是很高的吧,现在可算是衣架子了哈

还可以,目前数据是:180cm  71kg  —— 后者数据还在往上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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