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含.羞.草 于 2015-1-3 13:46 编辑
我丝毫不掩饰对红豆的喜爱,甚至偏爱。这不是因为它独特的风味,也不是因为它诸多的营养,而是源于我对童年生活的温馨回忆。
据《本草纲目》记载,红豆最原始的名字叫“赤小豆”。我常常这样想,红豆是否有一颗赤子之心?它暗红的外表下面理应有一颗火热的心胸才名副其实呀!
我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到底有多大,时隔多年我也说不清楚了。勤劳的母亲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在院子里开辟了一个菜园子。为了防止家禽肆无忌惮地闯入,母亲特意用篱笆拉成墙,疏密有致地围了一圈。
母亲最常种的蔬菜是扁豆,丝瓜,豆角。直到有一天,我们都吃腻了这些蔬菜,母亲才打算再种点别的什么。弟弟说种土豆吧,土豆好吃,炖烂了面嘟嘟的。哥哥说种茄子吧,红烧茄子又软又烂。我站在一边不吭声,因为我知道,我家的事情都是父亲说了算,而母亲是父亲忠实的拥护者。这时,父亲把手里的烟头扔到脚底下,用力踩灭。他干咳了一声,说:“种红豆吧!”
在菜园子里种庄稼作物,亏父亲想得出来,然而母亲已经点头同意了。父亲又向我们说明了种红豆的好处。他说红豆能祛除湿气,而母亲因为生产我们几个孩子的时候,没有好好休养,落下了月子病,非常适合多喝点红豆粥。
红豆播种以后不久,很快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芽儿。小芽儿擎着两片稚嫩的叶子铆足了劲地生长。母亲又往地里上了些干粪,吸足了养分的幼苗便脆生生地拔地而起葱茏一片。我们全家都热情地关注着这小小的菜园子。或许应该叫豆园子更恰当一些,因为红豆的种植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所有蔬菜的总和。
红豆的喧宾夺主,几乎让蔬菜们没了立足之地。它们只好放弃了好地段,退而求其次去占据了篱笆墙跟。藤蔓缠绕的篱笆墙此时变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微风吹来,蔬菜的叶子便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似乎是在为自己的遭遇鸣不平呢!
秋收的季节,母亲眉开眼笑,因为豆园子不负众望,让我们收获了一袋红豆。父亲掂了掂,信心十足地说了句:“有二十多斤哪!”按父亲的本意,这些红豆,是犒劳母亲的。母亲呢,却想把红豆卖掉,换成现钱,供应哥哥读高中。
那是个礼拜天的清晨,我早早起了床,跟在母亲屁股后面。我一来是想去集市看热闹顺便帮母亲提着秤杆秤砣,二来是指望母亲卖完红豆高兴之余给我买根糖葫芦吃。
集市虽然离家不算很远,母亲还是被那一袋红豆压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把她的刘海都浸湿了。我偷偷看看母亲的脸,暗想,母亲真俊,没见她抹胭脂,为什么两腮却是红通通的呢?
集市上的固定摊位都占满了。我和母亲只好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从附近人家的柴火垛上抽了一绺麦秸秆垫在地上,然后把那一袋红豆放在了上面。我们多么希望买主来光顾我们的摊位啊!母亲说了,红豆在集市上通常卖六毛钱一斤,我们不是买卖人,五毛一斤就卖。
直到站得我腿部发麻,母亲才把一个买主招呼到了跟前。那是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瘦得跟猴相差无几。
老头在布袋子里扒拉来扒拉去,最后捡出几粒有虫眼的红豆。这倒成了讲价的筹码,他狠狠跟母亲杀起价来。老头说要是三毛钱一斤他就全买下来。母亲坚持少了五毛一斤不卖。这下把老头气坏了,他气冲冲离开了我们的摊位。走出老远了,他竟然还回过头不怀好意地喊了一句:“你们卖吧,卖到晌午头也没人要!”
“你这个老混蛋!”我一时气急了,就脱口骂了一句。母亲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把头低下来。
“钱,钱,地上有一卷钱!”
我激动地叫了起来。这钱一定是老头在弯腰扒拉红豆的时候,从口袋里窜出来的。母亲欲弯腰的时候,我已经先她一步把钱抢到了手。
“十几块呢!”我高兴地嚷嚷起来,“娘,我们赶紧回家,不卖了,这些钱都足够哥哥交学费了。”
母亲又瞪了我一眼。
“就你财迷,这钱是咱们的吗?”
几分钟后,老头一路小跑出现在我们面前,跟先前的无理取闹却判若两人。他奔到母亲面前,亲热地叫了声大妹子,你们刚才看没看到一卷钱?十八块哪!那都是我的血汗钱啊!
母亲转过头看着我,不怒而威。
我极不情愿地把钱递给了老头,一边说了句:“手都没热乎过来,就又飞了!”
老头拿过钱仔细数了数,皱了皱眉头。终于对母亲说了句谢谢,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母亲不知道,我已经偷偷拿出一块钱塞到我的袜子里了。我是这样打算的,万一母亲不舍得给我买糖葫芦,我就自掏腰包,大饱口福。那时候的一块钱能买八根鲜鲜亮亮的糖葫芦呢!倘若我自己消化不掉,我会留下几根回家给弟弟吃也说不定。
直到中午,集上的人快散尽了,那一袋红豆还是有人问没人买。我怂恿着母亲回家,说别卖了吧!老头那乌鸦嘴说的对,到了晌午头也没人买!
快到家的时候,我跟母亲说,我要去找邻居家的小虎子玩。没做成生意的母亲心情欠佳,懒得管我的金蝉脱壳之计。我就按原路返回集市实施原计划,一路风驰电掣。
那天晚上我闹肚子了,拉得我直哼哼,眼皮也耷拉下来了。那是八根糖葫芦食用后的显著成效。当时,我多了个心眼,没敢拿糖葫芦回家给弟弟吃。万一事情败露母亲则罚,干脆来了个死无对证。好在母亲没看出端倪。
那一年哥哥主动提出不上学了,他的学习成绩实在是一团糟。鉴于家里的经济状况,父母亲也同意了。这么说来,那袋红豆就没有再去卖得必要了。母亲也的确熬过几次红豆粥,只是她喝得少,我们喝得多。
有一天,我们村里莫名其妙多了一帮外地讨饭的,其实也不算是乞丐。都是些家乡闹饥荒的村民。
这件事很快传到母亲耳朵里,于是,我的母亲又开始了她继拾金不昧之后的另一壮举。母亲把那袋子红豆倒在簸箕里,平均分成了十几份,都用哥哥以前的考试卷子团团围定,层层包裹,专俟“顾客上门”。 当第一个讨要者走出我家门口几分钟后,我家突然就变得“门庭若市”,打成包包的红豆们顷刻之间被瓜分殆尽。
这时,父亲背着锄头进了门。当他得知母亲把红豆全部施舍给别人后,脸色变得铁青。母亲陪着笑,围着他说软话,软话说了一箩筐,父亲方平息怒气。 我则找了个机会,站在母亲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早知道你这样大方,还不如三毛钱一斤把红豆卖给那个干巴老头哩!”母亲啥也没说,搬了小马扎,去屋檐底下纳鞋底去了。
童年时候的我曾经很不理解母亲的这些行为,也曾经无休止地抱怨她,说她傻。母亲从来不为自己辩解,对于家人的苛责,她总是一笑了之。直到长大了,才明白母亲其实是在潜移默化中教导我们怎样做人。她希望自己的儿女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自私自利,去做一个甘于奉献的人,有利于社会和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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