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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星卒斋主 于 2010-1-27 11:11 编辑
文/星卒斋主
这日子过的是贼拉拉地快,忽悠一下,眨没眼工夫,奏又到年根儿底下了。俺们老家那地垧吧,属于东北那疙瘩的农村,早先吧,也就是我起小过年的时候,家里是穷得叮当响,管啥玩艺都米有,奏是想吃点儿着刀的东西,所以总盼着过年能逮上一顿肉。奏说这过年吧,我的妈亲那,真是邪拉忽山地热闹,我连项就给你用俺那疙瘩的土得掉碴的话给白话白话。
“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奏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闹,过了腊八年就到”,俺没哭过,但好像闹过,打小吧,俺还是个不丁点的毛小子,说没出息也中,说差老成色了也中,一进腊月,就开始念秧儿,成天掰着手指头掐算着日子,吵吵巴火地盼着过年,说出来都招笑儿。俺家有五个半大小子,我是老疙瘩,再搞上奶奶和大嫂和爸妈和两侄儿,奏是一大扒拉子十多口子人。不是生产队那会儿么?黑灯瞎火地干一年,临没尾儿,也根本挣不来仨瓜俩枣,有时候还倒挂,庄稼人一年到头苦巴苦曳,顺垄沟找豆包,保不齐到年关,还是个糊拉半片地没咒念,也奏只好凑合着过个年。
坐腊的是家大人,小孩子才不管那套呢?照样是死气白咧地盼五家黑家那饺子,连宿搭夜地盼,粘漠头绪漠尾地说,如果给家大人磨叽烦了,抽冷子急吃白脸地号唠一声,也奏沙楞地收住话匣子,整不好还得挨两脖溜子,看着大人叫了真章儿,那你就别再没眼拉乎地了,谁让你欠嘴了?赶紧撒丫子挠杠儿吧。
谁过年都得吃顿饺子,那时晚儿虽然穷,但清汤寡水、破狼破虎了一年儿,怎么着过年也得弄个虎皮色儿,不然人家笑话,大人还好将就,可孩子受不了。晃常喝不上溜儿,吃不上溜儿,年来了,即便口挪肚攒拉饥荒,求爷爷告奶奶,也得过个囫囵年儿。那时,俺娘为了给俺大哥说媳妇,六年里没杀过猪,一年到头,真是连个油星都见不着,但娘刚强,不管想啥招儿,也得称上几斤肉,让俺们吃上一顿。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但还是挺快活的。
俺们辽西,时兴蒸饽饽,现在给那玩艺叫粘豆包,每到腊月二十三小年儿左右,家家户户都要淘米,这米是大黄米和苞米面两掺儿的,里边不是豆馅就是菜馅,豆是爬豆或小豆,菜基本是奏是萝卜。蒸饽饽一般都是晚上刚擦黑儿时进行,借比子的小半大丫头都要过来帮忙的,大伙儿有说有笑地包饽饽。在平屉上铺一层玻璃叶或豆角叶,用水打湿,把包好的饽饽放上,大小要匀,形状要周正。女人管包,男人管蒸和往后院捣腾,小孩子那就只有就着酸菜汤呼赤呼赤吃的份了。每户人家都要蒸不老少,日子过得宽裕一点的,就更是蒸老鼻子了。为的是正月里吃着便当,一溜就中,吃起来是非常的粘乎和筯道,反正我是挺得意这口。
腊月二十四,灶王老爷儿上西天,这一天是要送人家上天面见玉皇大帝的,家家都要送,就是想让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这平安也就是来年有嚼棍儿,全家没病没灾儿地。杀年猪的,要贡上肉和果子之类,穷的点炷香也就打发了。
还有那啥,奏是到了腊月二十几儿,是要扫房的,要把屋里屋外,当街当院收拾个干干净净,有心的也会上山挖点大白土子刷刷墙。扫房一般都与贴年画和糊窗户一起整,这活计我小时总干,先用条帚扫房,然后把旧窗户纸撕掉,地上整干净了,再用新的白纸糊窗户。最后贴年画,那晌的年画大多数都是喜庆的,也有主席像可是成出的现代京剧或李闯王什么的,贴年画有个说道,就是不能把两个人背朝背地贴上,要让人家脸对脸的,一年的时间,别让人家寂寞了。扫完房后,屋里便亮敞了许多。
老娘总叨咕:过年好过,平日难挠。也真是,我打小时,年货的置办特别的简单。那时晚儿,农村年八地也吃不着一顿细粮,只有到了年根底下,生产队便去公社的粮库领一回细粮,那排场可是够大的,车老板起早就套好车,一路鞭响地出村上路,车上总会跟着几个壮劳力。等到天黑也不一定赶回来,俺们这些小孩子便不吃饭地在村口张望,走过去别的生产队的大车,便失望一回,冻得嘶嘶哈哈,跟个瘪茄子似的,也要把拉大米白面的车等回来。这东西回来是不隔宿的,多前儿也得麻利儿分,其实按人供应,铆大劲也就半斤大米半斤白面,将将巴巴够年三十晚上吃一顿大米饭,初一早上一顿饺子,再有点余富,也只好留给哪家的老娘们儿做月子时,俺娘去给人送面了,一年里外里就这两顿。
“二十八把猪杀,二十九把油走,三十儿把年过”。那时的猪也是跟人一样的营养不良,得不着好玩艺吃,最大的猪好像也没有超过200斤的,谁家杀了猪,是要比膘的,老张家的三指膘,老王家的二指膘,哪家猪的肥肉厚,哪家厉害,哪家的老娘们儿是喂猪的好手,她的闺女也跟着好找婆家。农村人家杀猪这天要请客,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舅,烂眼边子二大妈,再就是大队小队的头儿,还有大夫或老师们都得来,来吃这杀猪肉,有时碰上来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那也得撕巴着上炕。穷人讲究,再加上猪小,这一顿猛造,其实也就剩不下啥正经玩艺了,反正隔不了几天,你又上别人家造去了。
我小时晚儿,俺们家杀猪的时候不多,忒穷啊,杀不起。晃常杀一回,俺有两样东西必要,一是猪塞泡,二是猪鬃。塞泡吹气踢着玩儿,猪鬃能换一个本儿。杀猪这天是要请客的,农村人好客,但并不好请,有时也有各色的,咯应人的,一大早我就开始前街后街、东院西院尥蹶子跑,到这家:二大爷呀,后上我妈让你让晚家吃肉去呢。这二大爷一准把你的话当耳旁风。横是因乎嘴上没毛,人家根本不勒你这胡子。到后上开席的时候,家大人还得爹呵地再去一次,其实这二大爷们屁事儿都没有,正在那叭嗒烟儿,等着再来大人请呢。真的忙叨忘了,大人不再朝面儿了,那可就坏了菜了,就得忙三火四地给人陪不是,抽空麻溜地提另再撮一顿,整漏兜了,还得埋汰你几句,呲嗒你一回。
因乎家里不宽绰,每年杀猪都得卖半拉扇儿,再搞上请客吃的,也就剩个头蹄下水,闹好了,能余富一角子后丘,留给来人客去、亲戚里道的吃,就再也没指向了,但杀猪总会吃个全科儿。别的年货就是豆腐是扛硬的,到年根上,总要做一刀或两刀的,冻起来的有,新鲜的也留。到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就要走油,这走油就是把猪的板油和香水油炼了,顺便把那肥肉也过下油,即便是切成三尖子块儿,也不再那么酿人了。用新鲜豆腐炸丸子,可能只是关东的部分地儿有,离了家以后奏没再见到过,好在咱自个儿也会整的。
到了三十儿这天,要捞一盆高粱米的接年饭,留到正月吃。脚打后脑勺子地忙了半个月的年儿,也就告一程子了。过年那天的早上,确黑时奏得起来,撒欢似地跑到当街,和小伙伴们圈拢一起,就放小鞭儿。我那时节,一年只有40个半寸长的小鞭儿,爸爸每年只买100个,四哥60我40,就完了,咱也不怎么缕会儿。舍不得放那奏看别人放,归了一归遭也奏是听个响,不响的就把那炮仗撅开,用火一点打泚喽花玩儿。
回家吃完早饭后,基本上就没啥事干了,忙的也只有母亲和嫂子们了,我顶多给扒扒蒜,捣捣蒜。再就是帮着贴对子、挂挂钱儿和贴窗花,俺大嫂剪得一手好挂钱和窗花。墙上显眼的位置一般要有个“春条”,我写过,这内容还记得,是“宜入新年好,万事都凑巧,财神来叫门,金钱花不了,大吉大利!”东屋的大柁底下,要贴上“台头见喜”,这“台”字是不加提手旁的,大过年的“抬着脑袋”还怎么“见喜”?猪圈贴上“肥猪满圈”,鸡架贴上“金鸡满架”,仓子上贴上“余粮满仓”,其实哪年也没兑现。
这一天是不能说错话的,一旦说走嘴了,要是被老娘听到,是一定要挨收拾的,比如点个二踢脚,那捻儿没接上药不响了,千万不能说“完了完了”,那一定挨骂。饺子煮破了,不能说“破了”,必须就“挣了”,这样娘就高兴得了不得。有时她还特味地要我们的话,往往让我们吭哧瘪肚地说不上来。有一年,娘把煮着的饺子捞出来两个,让大哥尝尝熟没熟,她问:“升了么”?说“升了”这是吉利话儿。结果我大哥却说了句:“生不生下去了”,让老娘一顿臭骂。可气的是:不但没升还下去了!
年三十儿晚饭大约是下晌三点左右开始,饭前要放一个二踢脚,以宣布开席。这是一年中最丰盛的,每年都是母亲上灶,嫂子们给打下手。主食是大米饭,副食除肉外,只有白菜和酸菜,那时白菜片炒肉叫“大炒”,酸菜丝炒肉叫“小炒”,别的还有海带和粉条,好的时候还可能会有一只鸡,但从没吃过鱼。“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每当过年的时候,我和我大侄儿总会受到母亲特殊照顾,看着我们在灶火坑舔嘴巴舌地来回踅摸,冷不丁地就给你嘴里塞块肉或丸子,等到上桌子时,却早已沟满壕平、眼睛馋肚子饱了。
饭后那就上外边玩去了,主要追着那些能够买得起夜明珠和魔术弹人家的孩子,偶尔也掏出两个小鞭儿来梆当一下。母亲和嫂子们则在家包饺子,这饺子老是白菜馅,有时是连油星都没有。饺子里有的包上大钱儿,谁能吃着,预示着一年的吉祥。我小时晚没有电视,只是在广播里能听到老是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我盼爹爹快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年……”让我们在过年的时候,也想一想人家杨白劳和喜儿的不易,那时也真的想了不少,相比之下,我奏是吃不着肉,还是比喜儿好了许多;父母也比老杨头幸福,不用拿我们去抵债。守岁也只是一家人在炕上坐着闲唠嗑,我并不着家,从后街转到西头,再从前街逛到东头,一帮小孩子挨家走,饿了再回家。
正月初一的早上起来,人就变样了,都要捯饬一新,一年中最好的衣裳这一天要显摆出来,但大多数人家的孩子是没有的,俺家就更不用说了。那时都是免裆棉裤,撅腚棉袄,再往里奏是肉了,从没穿过衬裤,更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裤衩这一个物件,虽然穷,母亲总是在上秋的时候就把家里所有的棉衣服拆洗一遍,不像人家的里外三新,但也干净齐整,虽是补丁落补丁,但不漏棉花套子,决不劈儿片儿的。我小时有一个羊剪绒帽子,那是我最骄傲的东西,戴秃了就自个儿按上一块狗皮,绝对地“许大马棒”。
正月里看秧歌是最大的事了,文革结束后,秧歌又让扭了,开始时也只是打扮成“工农商学兵“和“五大员”模样儿:工人拿个锤子,农民举个镰刀,解放军拿个手枪,会计拿个算盘,实在没啥拿的了,奏掐一本《毛主席语录》,这些人在当街扭秧歌,虽说整个浪一个不伦不类,还别说,挺好看,热闹奏中啊!梁北有一伙跑旱船的,就扮成了“红军强渡大渡河”,耍得蝎虎打掌,舞马长枪。再后来便又改回去了,一码古装扮相。俺家的秧歌是全国有名的,不是“地蹦子”,那高跷就有一米多高,扭法也比较特殊,幅度比较大,下的出子也比较多。如果是两个大队的秧歌碰到了一起,叫起劲儿来,还是非常好看的,领会的都是村里村外有头有脸儿的官官调人物,不然到哪也吃不开,打不进窑的。
正月里要走亲戚,最主要是的是姑奶子回娘家,真是“接姑娘,带女婿,小外甥也要去”,满大街都是背包窝伞、花里忽哨的人,接姑奶子回家
一般都是侄子去,或骑车,或牵驴,总是要把嫁出去的人再接回家来团圆些日子。还有老人到了65、66和80这晌儿要做寿,一般都在正月初五、初六和初八来办,所以老家农村的正月是热闹得噼喳叭嚓。正月初五叫“破五”,到初六,生产队那阵儿,就得开始“抓革命,促生产”了,倒粪、起粪、上地推粪了。到正月十五再把那猪头一燎,猪爪子一啃,这年也就稀拉八嘟地过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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