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4-11-28 18:09 编辑
九指,这当然只是一个绰号,但叫的人多了,日久天长后,他的本名反倒为人少知,就连最相熟的人,也总是脱口而出:九指。
九指自从广东回乡后,就在小镇上,紧傍洪河桥头开了一家摩托车店,连卖带修。也只有在他修车的时候,人们才能不经意的发现,原来这个货还真的是人如其名,伸出的左手上,食指少了半截。但这并不妨碍他灵巧的拎起工具,将一台发动机拆成七零八落,然后再修复成完美的模样。事毕,两手油污的九指扭头冲屋里喊一声:铁梅。一个白净的女人应声而出,使劲抖落着手上的水滴,冲客人笑笑,按九指跟人家商谈好的价收钱,并不多言。这就是老板娘,九指的老婆。
小镇小,天一擦黑,除了超市杂货店,便都关门歇了。这时候,会有朋友来喊九指喝酒玩耍,铁梅很少阻拦,只是嘱咐一声:少喝点啊。九指点点头:知道。
九指也是酒桌上的一把好手,大杯干酒,这行,吆五喊六,也中,至于吐云吐雾中的喷阔熊崩(闲扯吹牛),那就更不在话下了,能说爱笑,简直与平日里老老实实做营生的那个九指要判若两人。酒喝罢,总还有没尽兴的人会提议:玩会牌吧?这时,九指便起身作别欲去了,熟人都不吭声,新朋友却会觉得奇怪:咋要走哎?你不会怼吗?!九指一笑:不会。九指走了,那人说:这货,不太够意思啊!老友们却哈哈一笑,劝道:别往心里去,这货可不是个一般人,有故事。
九指年轻的时候,仅指二十年前,比现在胖胖的模样帅多了,个头虽不高,却精壮,是洪河两岸出了名的火枪手。那时,玩枪还尚未受到政府的限制。但凡还有两颗卵的男人,没有不爱枪的,这是天性。九指有两杆枪,一杆是他用二十三只野兔换来的,是气枪,上海工厂出的,很精致;这枪威力不大,只能打那种小绿豆铅弹,嘎吱嘎吱的加满气,一扣扳机,噗的一声如个屁般就放响了。但这枪近距离打个鸟雀却足够用了,当鸟儿都绕飞九指家院落上空的时候,九指就拎枪满村的转悠,一直到铁梅嫁过来,劝他:不为吃不为喝,打它弄啥?少造点孽。九指这才算罢了手,仔仔细细的将枪擦干净,放进了衣柜里。
另一杆枪,是九指自己做的,火药枪。别提了,模样要多寒碜有多寒碜!连九指自己都觉得难看,但他也算心满意足了,因为别人的枪不如他的更多。这枪,枪筒很长,扛在肩上,远看像扛了根烧窑的搂火棍,可丑归丑,它的威力却不可小觑,黑火药从枪口内装填压实,一把绿豆大小的铁砂弹也装填进去,照准目标“嗵”的一声响,眼可见一张黑网飞落下去,若目标是一只灰褐色的野兔,那它必定在劫难逃。打猎,在豫东平原上,须在秋冬春初为佳,田野间光秃秃的,兔子野鸡都难以藏身。九指扛着这杆枪意气风发地跑遍了十里八乡所有的田野和村落,每次总用枪头挑着几只毛茸茸的兔子得胜回村,有时他一个人,有时与几个朋友,他们都是豫东平原上少见的好猎人。铁梅她爹正是亲眼目睹了九指参与的一场猎事,才慕名将女儿许配给九指的,说跟这样的人有好日子过。这话果然不假,铁梅怀孩子的时候,不知道都吃了多少只兔子,以至于孩子一落地,铁梅顾不上虚弱,赶紧要求先抱给自己看看,直到看见孩子没有出落成三瓣嘴,这才由衷的出了口气,放下心来。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并不长久,派出所下乡清缴枪支了,九指的火枪太出名了,也就只得乖乖的上缴了事。
九指除了爱枪,更爱的应该是他老婆。他老婆铁梅嫁给他的时候才十八,虽说也是农家女,偏出落得漂亮,白,不只是白净,而且是润亮,气色足,白里透红彩;杏核脸,细眉细眼小红唇,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牙;漂亮,就像刚摘下还挂着露珠的鲜桃。九指头一回瞅见铁梅就傻住了,傻得半天不知该说啥好。好在铁梅也是一副沉静的性子,不喜说话,于是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眼,尴尬而甜蜜的呆了好半天。
铁梅嫁过来后,性格没有丝毫改变,不太爱说话,见到乡邻,有时笑一笑,也便算打了招呼。但九指的那帮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朋友们,却绝不这么认为,他们听过房,都传言说,这铁梅跟九指在床上时,可会叫了,叫得可响了。有人当面拿这话半开玩笑的与九指对质,问:忽闪恁有劲,得劲哩很呗?九指红了脸皮,笑骂:滚!
冬日长寂,没了枪,也就较难打发,九指从那时起开始迷恋上了赌博,斗地主、拖拉机……开始玩得并不大,几个朋友小打小闹图快活而已。可时间长久了,胃口也就愈发的大了,没办法,这也是人的天性。九指发现自己陷得脱不出身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欠的钱,照目前的收入,估约摸十年八年也还不完。这时候,债主,就是曾问他“得劲不得劲”的那位,扔给九指一根烟,点上火,然后还是半开玩笑似的说:咋弄哎?要是还不了——我看这样也中,叫你媳妇跟我忽闪一黑了(夜),咱就算扯平了。
九指吃了一惊,抬头瞅定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时心乱如麻,没吭声,丢下烟头就往家走。
回到了家,铁梅发现九指神情不定,连饭也不好好的吃,便追问。九指便吞吞吐吐的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铁梅气得心发凉,说:你答应了?九指低头不吭气。铁梅泪落了下来,滑过涨红的脸庞:算我瞎眼了!你真是个男人……
九指不答话,站起身就往外走了。他这一走,直到后半夜才晃晃悠悠往家赶,他又喝多了。推门,是虚掩着的,差点没害他跌倒,等他刚站稳,就听见噗的一声响,有个东西从他耳边飞掠而过:你弄哩啥?咋不开灯哎?
铁梅忽然听清说话的是自己丈夫,吃了一吓,赶紧拉开了灯泡。九指这才看清,紧靠在床边的除了老婆,竟然还有那杆气枪。
他先是吓了一跳,骂了起来:日你奶奶哩!亏得这不是那杆火枪,要不老子今黑了非死你手里不中。骂完了这句,却又显得非常高兴,向捂脸啜泣的铁梅说:我跟他们商量好了,欠的账,慢慢挣钱再还他。
又举起了左手,晃动着那个包着纱布还浸出血色的食指,骄傲的说:这赌么,老子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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