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
绳索和身体的关系有些松动。
她从嘴里拉出一根细长的银丝。
“来吧,让你见识见识捆绑的艺术。”
她把这绳索从中间对折,套在我颈部。
我感到一些轻微的窒息,“能不能松点?”
两边从胸部分别垂下,依次穿过锁骨,剑突,耻骨,
再从后背沿脊柱向上,绕过腋下回到身前......最后在我的裆部
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这叫狸缚。”“这叫蟹缚。”“这叫龟甲缚。”
她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五花大绑、押赴刑场的感觉。”
接下来她又表演了桃缚、吊绳缚,拘束感越来越强烈。我得承认她是个捆绑的大师。
为了证明我不是猎物,我开始挣扎。而且只能用嘴巴: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离开了绳索你就是一头怪兽。”
说完,她爬向了附近的另一个猎物。
在旅馆
窗外在下雨
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雨声像无限循环小数,单调,重复
我无法加入到它们中间。我是个多余的单数
一,二,三.,四,五......当我数汽车数到十八
这个双数时,楼下有一个女人乌云一样飘过
她拎着裙摆跳过水洼的样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雨箭从天空纷纷射来,带伞的人们举起柔软的盾牌
我想起了早上照镜子时看见的那张脸:它好像在抵挡着什么
街上有人摔倒。公共汽车正把无助的人们带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而在更远的地方,也没有人想我和我想的人。但恨我的人将永远恨我
窗外还在下雨。无缘无故地下雨。无缘无故地把一个无辜的人关在房间里
我把窗户也给关上。和房间里的床、沙发、一次性洁具、200分贝的寂静
还有发票房卡门牌号码“307”.......被迫发生着一夜情般荒唐的的关系
午后,当我打开一张报纸——
窗外,银行大楼像一支巧克力雪糕,
在太阳的舌尖下溶化了。
而我的屋内是冬天,大雪纷飞。
雪花落在沙发上,茶几上,报纸上,
还有些落在我肩上、脸上、额头上。
但只有落到我心里的,才会成为积雪。
我希望它落到外面去,落到街道上去,
落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地方......
阿拉斯加也在下雪。而且更大。
地松鼠们躲在地洞里,谈论着天气
和披肩鸡的冬装。“为了理想主义的白,
必须忍受专制主义的冷......”
而土卫六上的雪,是不需要忍受的。
也不需要等它们落下来,这些零下150多度的固态
甲烷,会颠覆你对雪的全部认识。
而我无法忍受的是,这个星球上的一切
几乎都是可以忍受的:贫穷,疾病,失踪,死亡,
房屋的倒塌,幼女的哭泣,猪猡的飞翔......
苍蝇
凡是值得做的事情
都不值得去做 。
时间像块赘肉,让人不安和沉重。
我一个人坐在值班室里,和时针
掰手腕,和一只冲撞玻璃的苍蝇
称兄道弟,“ 哥们,算了吧,远离生活
需要一点绝望和智慧.....”门禁一开,苍蝇飞了出去。
进来一位美女。低胸。性感。具有哺乳动物的明显特征。
哦,她的腿真长,我得给她一个比喻:一棵芹菜——
她足足瞪了我十秒钟。好像我的脸上有十只苍蝇。
我都听见冲动在我内心里叫喊:理智是魔鬼理智是魔鬼.......
我刚要冲出这间该死的屋子,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几百斤重的胖子
这个叫雷诺的法国人坐上轿车的一瞬,车身猛地一沉,
我心中一轻,就苍蝇般的飞了起来
盲
她说星空,有一种混乱的美 。
“但每一颗星星,都有属于它的位置。”
我都搞不清我坐在她的左边,还是右边
我的身体困在万有引力定律的公式里,而她
就是公式里的那个巨型发光物:M。围绕M转动的
除了我的大脑和身体,还有房间里的家具和墙壁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但我居然逃不出这个小小的星系
我把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但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把苹果抛向了空中。看它究竟会落到什么地方......
电视屏幕中心有一个黑洞。正在吞噬她的每一道目光
是的,她看不见我。“从最近的比邻星到地球的距离,光要走4.22年........"
从她嘴巴一样张得大大的的眼中,我看见了宇宙的膨胀,星舰的坠落,以及光的孤独
而她从我的身边离开,只需要几分钟.......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就像星空和一个瞎子有什么关系呢?
我悄悄把身体朝她挪了五厘米,像一颗行星偏离了轨道.......
宾馆
在它鲸鱼一样的胃里,居然还会有家一样的感觉——
当你的周围,漂着沙发,桌子,床
还有马桶,书籍之类
不易消化的东西。
这个异食癖患者。有数不清的胃。
它们在分泌寂静。孤独。情欲。
女人。或者其它
酸性的东西。
而在它的另一个胃里,
酸性的女人在腐蚀男人:“先生你怎么了......”
有一些东西在被吞噬,但你并不知道
那是你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当你
被这只怪兽排出体外时,
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欢迎下次光临!”
说完,它就闭上了
肛门一样的嘴巴。
或者,嘴巴一样的肛门。
再次醒来
每一次从睡眠的泥潭中爬出来,
都会有种重获新生的绝望感。
他敲打着自己昏沉的脑袋:
那里还残存着一些鱼尾纹,
和一只陷在圆周率中的耶稣蜥蜴。
“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绵羊哪去了?”
当他开始在房中,野兽般四处活动,
他需要唤醒自己的身体。厨房里的餐具。
以及客厅里的电视和门窗.......哦,是谁把清晨
从洗衣机的腹腔中掏出来,湿淋淋地晾到了阳台上?
他端着咖啡送出的目光,会不会与谁迎面相撞?风像一个毛贼——
居然当面掏他睡衣的荷包。“这很好。”也顺便掏走了他心里的一些垃圾......
渐渐地,他的嘴唇在杯沿上融化了。就像他的耳朵,在此起彼伏的轻快鸟鸣中
融化了。而他的眼睛在另外一双眼睛里伸了个懒腰——但他依然感觉,还有什么东西没有醒来
忽然
八只麻雀飞向天空。他都没有抬头看。
风在使劲地摇晃一棵樟树。但它又怎么摇得醒
一个装睡的人呢 。回忆,像一次飞速的倒车,
他还没坐稳,就被带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个傍晚:蜘蛛在屋檐编织罗网。
母亲在床前缝补漏洞百出的生活。
收音机在播放《神秘岛》,父亲暂时忘了
吹牛和发牢骚......
——他忘了回家。和她坐在樟树下。
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未来,
远方,大西洋底来的人.......
蝉声衰弱,四周都是易逝的光.....
他希望时间能够慢下来,慢慢地
起身,慢慢地告别,慢慢地转过身去,慢慢地长成大人,
慢得就像操场上的两只蜗牛,一辈子只能遇上一次。
他忽然想哭。但泪腺已经无法使用。
世界大战
“厨房是世界的中心!”
“那么,卧室是世界的尽头。”
“那么,你说说,刚才是鸡蛋挣脱了手
还是手挣脱了鸡蛋?”她拿起一把菜刀逼问。
我举起双手回答:你看,连番茄都充满了敌意——
啪的一声,两个人的战争就在厨房中爆发了(会在卧室结束吗?)
番茄轻易地挣脱了手,飞过了她几乎不可逾越的的身体。
但还是击中了她,更年期般发达的声带——
空气在颤抖。目光在碰撞。言词在燃烧。
而我在撤退。从厨房到客厅,
从客厅到卧室,最后
撤退到双人床:
我每次宣布
无条件投降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