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掌纹慢慢爬行 [复制链接]

柳碧青

主楼

发表于 2014-11-30 17:1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沿着掌纹慢慢爬行

◎赖咸院（江西）

（1）

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一种虚空之中，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保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仿佛唯有如此，才可使自己摆脱于这纷扰的世俗，须不知，这个世界并不会因我而作任何的改变，反而是自己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大概是进入雷焕路半公里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被生活所羁绊，当我猛然间抬头看着太阳光线直直地照着热得像油锅上的蚂蚁似的大地，我感觉着这曾经在我内心占据着极大位置的大地顿时也没有了任何的抒情意义，更何况我的身体已经不听内心的使唤，正接近于来自魔鬼的诅咒，而且这种诅咒是摸不着看不清的。

我所租住的房子在这座城市的一片废墟之地，可以想象若干年前它本应该是一群小孩放风筝的地方，或者是两个青梅竹马的人谈情说爱的地方，也或者只是一片普通的菜地，总之，绝不是现在的样子。每天下班回家，我都会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广场上人群汹涌，仿佛工作了一天的人们还没有使完自己的力气一般，只得来到这个广场进行宣泄了。当然，我所能看到最多的是一群大妈播放着录音机，录音机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古董，在我初中的时候，曾拥有过得，那个时候是我的宝贝，我用来听自己喜欢听的歌，如今，被一群大妈立在一小块空地上，放着独属于这个喧嚣时代的广场歌，而我抬头仰望天空中所谓和平盛世的烟火，一股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又迅速地沿着掌纹慢慢爬行。

L跟我说不劳动不得食的时候，我正站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大型广场中央的电视屏下看新闻联播，以前我是不太看这类节目的，但自从来到这座城市，我就突然之间爱上了看，并且乐此不倦。此时，夜色慢慢地向着这个县城的最低点靠拢，仿佛有一种特异的磁性在吸收着这些被白天遗忘的光亮。广场上，人潮涌动，有各色的人便又开始在广场跳着，音乐仍然是那种朗朗上口极容易让人记住的流行音乐，再经低音炮传出来，整个广场都被这种喧嚣的音乐所笼罩，如同这个喧嚣的城市，广场的另一边是一个大型超市，我并没有逛超市的嗜好，不仅因为没什么东西可买，实在不喜欢付账的时候，还需要排队，这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卖了自己，还帮着贩人者数钱的感觉，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狭隘的想法。

我当然知道L说这话其实是有些针对我的，而且我也承认自己从来不算是一个勤奋的人，直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其实，大多数朋友也这么认同这一点，甚至于他们比我还先发现这个，我是被朋友点醒之后才发觉自己不是勤奋的人。L自然是说的最多的，每次他的说法是，你是还没有尝到苦的气。我对这个“气”的理解是，气息的气。但说我没吃过苦头，我又是万万不答应的，我上山砍过柴，下地种过田，但这样的说法在L那里自然是通不过的，他认为这只是一种尝试，反正不管怎样，他总是能找到词语反驳我的说法，而我竟然没有反驳的理由。

在F城，我每天的生活，无非就是醒来，睡去；醒来，睡去……当然，这中间也许省略了某些环节，但这并不足以打破我一天生活的完整性，同时，我也清醒地明白，这样的日子足够让一个人直接走向死亡，然而，谁又不是呢？当我打开窗户，才发现有一只麻雀已在我窗口等候了一个晚上，它的翅膀一直在噗噗地扇动着，不觉令我感到有些怜惜。曾经，我也幻想过自己是一只鸟，如今，我才知晓，哪怕是一只鸟，也需要不断地扇动着翅膀，倘若有一天翅膀不再动了，那么广袤的天空将不再属于它，除非，它找到了属于它的一棵大树，或者大地。然而，谁有不知晓呢，就算是大树，也终将枯掉，终将死亡；而大地，当你终于与大地无限亲近之时，你的疼痛感便随之而来。

如果感觉不到疼痛感，那将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一个人朝着天堂走去，一同走去的还有那些隐瞒的伤痕，破绽必须体谅，否则一切都不存在。存在，或者不存在。苦涩的日子是需要运气的。

清晨五点的时候，我从梦中醒来，但梦中的情景还历历在心，那是火车进入另一个世界的站台，是起始点也是终点，人群拥挤，我的行李被遗弃。我掏出镜子，将凌乱的头发重新整理，为了不让头发显得凌乱，我已经用了上好的发胶。我对面的女孩子，她的嘴唇上抹着一层单薄的玫瑰油，我能看到她的嘴唇发亮，同样，我也看到她的眼睛中的沉静和疲惫。

我不知道这个梦究竟有什么意味，我所知道的是，我醒来，望着天花板；我睡去，眼睛并没有离开过天花板。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能看到一束荒凉的白炽灯光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2）

确切地说，我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才真正意义上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城市。然而，我却时常感觉自己在过一种游荡的生活，游荡于自己所熟悉的土地，不断地漂泊，迁徙。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停止过，就像现在，我开始审视，审视走过来的每个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我还背着我的行李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段时光到另一段时光。除此之外，我还过一种来历不明的生活，一种充满陌生气息的生活，这种陌生感，隔离感，让我永远无法抵达彼岸。

F城的新城区，房子很密，虽然不深却也像迷宫一样，怎么走也走不出来。雨水喜欢漂在地面。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在新城区租了一个自认为还算过得去的房子，家电、家具还算齐全，所以我也就放心地住了下来，也算是权宜之计，同样也是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特地从老家将电脑带了过来，是那种台式的，本来是打算买个笔记本，但于我而言，笔记本总不如台式的用得称手。为此，我还特地在淘宝上淘了一张电脑桌，朋友建议我在二手市场买，就是那种老式的也可以。但我讨厌那种老式的，虽然也有老式的做工精细，甚至是精良，但更多的还是粗糙之物。我讨厌大多数旧的东西，包括旧家具，会让我有一种压抑的感觉。淘宝上淘的，虽然新，也不贵，但却没有四只结实的腿，这是惟一的遗憾。不重，却能散发着沉稳的气质，这是我比较欣赏的。除此，我从家里带来的也是从淘宝上淘来的电脑就放在上面，压着不结实的腿，竟然让他生出结实感来了。水杯、镜子、梳子、护肤液、口香糖，它们全都堆积在上面，仿佛放了很久，从来没有改变过姿势。

床也是自己来F城之后买的，为此颇费周折，所幸还是没有被我遗弃，并且仍然发挥着作用。我习惯于在床上阅读，床和书一起伴随着我，完成睡前的前奏。我时常会环顾我所居住的狭小空间，除了打开电脑写作，或歪在床上看书，别无他为。正因为如此，睡眠似乎成了无法逃避的选择。等我睡去，床、电脑桌、电脑以及空间所有的一切都统统睡去，疲软下去，仿佛这就是真理，永远都是。沉睡见证一切。

我不止一次对朋友说过，羡慕他的生活。按照他的说法，他是奉献了自己的美好青春，换来了我现在所羡慕的生活。但是，我心里明白，我也只能是羡慕而已，羡慕之后仍然要继续生活，继续游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工作完全失去了热情，转而迷恋一种不醒人事的昏睡。一天二十四小时，白天和黑夜，上午、中午、下午，或者还可以细分到清晨，八九点钟等，我尽量让所有的气息变得微弱，变得模糊。当我沉沉睡去，我的骨头和灵魂，我的血液和意志，它们跟棉被一样柔软。蒙头蜷在床上，像是潜伏在更深的地底下，所有的记忆和喜怒，所有的爱恨和情仇，那些知晓的或不知晓的事，他们统统被我所遗忘，被陷落，直至将睡眠推往更深的地方。

远去有琴声，潇潇如诉，尘封在恍惚的梦靥中。

当我听到这琴声时，仿佛找到了解救自身的药，这一生的桀骜，终于为之付出。指尖，谈笑人生；今朝，一丝淡淡的秀发从眼前飘过，月亮顿时圆了起来。我来过这座桥，从远方望去，它仿佛是置入云霄之中，然而，俯首间，我又看见了那个圆圆的月，飘在水中，照亮了整个夜的微凉。

对这座城市，我所能想到的是，谁在此丢了一粒籽，而我是一棵急需籽来培育的小树芽。这样的比喻显得有些惨白，甚至会被认作为自恋，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然而，有时候想的与现实并不会吻合，甚至走向截然相反轨道。这让我想起第一次坐火车的情景，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当我踏上火车时，心里的胆怯大于激动，以至于它踏上了一趟与自己目标地相反的方向，一南一北，最终我去了北方，现在听来像是一个笑话。

直到近段时间，我仍然在这座城市迷路了，当我发现走错了方向时，我正好二十六岁，这样的年龄走错了方向已经不是一个笑话了，而是一种对生活的迷失。走错了的不仅仅是二公里的大马路，也可能是二万八千秒的人生路。但也不全然是一种错误，至少，当我走到一处无人的荒原时，我惊觉于这个城市的喧嚣下藏匿的宁静感，这种宁静感恰恰在不自觉中体现出来。但是，我却并不为自己的迷路而感到愧疚，这是我的一个顽疾。

我还有一个顽疾，那就是口腔溃疡，在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被口腔溃疡所折磨了，它带给人的那种折磨只有真正有过口腔溃疡的人才能有所感受。这不是我所要说的，我真正要说的是，我并没有吃上大鱼大肉，那些清淡的青菜和清汤就让我犯病了，这才是我真正苦恼的地方。

这一切究竟是为何，难道就因为我只是在沿着自己的掌纹在这座城市慢慢爬行？

（3）

在F城到P城的火车上，我瞌睡瞌睡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梦，梦见的仍然是隆隆向前的列车。傍晚时分的斜阳已经变成了酒红色的，再过了半刻就将成为大红色。车厢也变得一样了，不是我刚在丰城离开月台上车时的模样，时间改变了它的状态，也改变了它的意识形态。

火车移动的并不快，从外面移动的影子就可以看去，旁边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很明显，其他的车都比我坐的这趟要快，要有趣。往窗外望去，一切都茫无垠际，但这样的情景反而能给人一种亲切感，或者说，在某种意义上它更代表一种隐秘。检票员时不时会打断我一些不真实的遐想，检查了一遍车票后，又通知新到一批货物，进行一番推销，我并不想去了解，甚至不想听，因为我对这种推销不感兴趣。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才吃力地停住，周围几乎是一片荒野。铁轨的另一面是车站的出站口，门口挤满了人，有接人的，有拉客的，将整个出站口堵得死死的。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于我是一个多么陌生的城市，我所存在的唯一点缀来自于一只从出站口铁门底下钻出的野猫，它呜咽般而又刺耳的叫声令我毛发悚然，我始终无法猜透它为何是这般的叫声，但我心中明白，这叫声足够它在这城市安稳的睡又安稳的醒。

然而，当我穿梭于F城与P城之间，我所能表示自己存在的方式又将是如何呢？这是我的疑问，或者是疑惑，因为我竟无法找到自己的存在，更别说给自己定位一种存在的方式，我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穿梭，而火车是唯一的见证，或者说，我的存在方式就是火车行进的方式，无非是起点与终点，但是，不一样的确实起点与终点之间的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它带给我的才是真正的生活，起点与终点不过是一个修饰词，类似于“跑”前的“奔”字，其实，它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这就是生活，抑或是宿命。

（4）

感觉自己愚钝的时候，我正在看博尔赫斯的散文，房间的灯光不算明也不算暗，正好吻合将睡未睡的自己装模作样看书时的状态。大抵是这样，每当我闲的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便会找一本书躺在床沿前，这样做的好处当然有很多，比如可以助于睡眠，当然也有可能会正巧碰上运气好看进去几行，这里指的看进去自然是指真正读到脑袋里去了的意思。但多半时候，我是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真正看进去的，幸好我也不太计较，反正也有图个休憩，至于能不能学到点什么东西，这完全看造化，或者通常大家所说的“悟性”了。

我坦承，我不是一个悟性高的人，甚至是低得可怜的人，但我竟不为此而感到羞辱，懊恼，这足以看出我的悟性之低。所幸每每愚钝之人，基本都碰不到那种“油光铮亮”的人，这的确是我的幸运，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便一直愚钝了，丝毫没有一点改观。

L专程来看我的那天正好下雨，是那种久逢干旱后的雨，自然便有些意味深长了。我还能记得，当初L打的雨伞是一把天蓝色的天堂牌雨伞，这种雨伞市面上很多，但质量就有些良莠不齐。我却认定L手中的是质量最好的，因为他全身没有被打湿一点，而我却正好相反，全身湿透。但是，这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所要说的温暖，“温暖”这个词本身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也是我遇见L才明白的道理。我也明白，并不是所有的遇见都是没有的，能够遇见的，或者没能遇见的，都将是生活，都将在时间的洪流中慢慢地流逝。L的微笑，对，就是他的微笑，让我真切感受到春天的气息。

我在五岁的时候，也感受过这种春天的气息。那是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我像平常一样去村头惟一经过村庄的小河流嬉戏，当我走到河边时，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长在河边的青草，这种所谓的“第一次”当然有别于我平常说的，这些青草不是一般的青草，它们有着春天特有的气质，我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香味。

青春之光，慢慢斑白。我还能记得，在遥远时代的那座花园，依旧人少，依旧风光迤逦，依旧给人一种淡淡的哀愁。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了，终究没有被人记住，就算是开的最艳的玫瑰花也无人问津。此时的玫瑰花，更像是一个独舞者，它的芳香只有给自己感官上的享受。有湖泊，湖水很深，究竟多深我却并不知晓，我不敢去探究，我不会游泳。当然，我也曾梦见过自己跳入湖中，与湖里的鱼一块儿嬉戏。比湖水更深的是什么？或者是人心，或者是一棵树，也或者是黑夜里的一盏微暗的灯光。

日子是一天天过的，我大概是混混沌沌地过了一阵，确切的说是123天零5个小时30分钟23秒，这种豪华般的时间概念足够让我挥霍，我是这样想的，当绚烂背后的腐烂开始得到呈现，那些激越后的伤害，没有什么留情的余地。虚假被称作空荡，快感在黑白键上不断重复地弹奏，而从现在开始，我要赶在夏天逝去秋天来临之前，爱上一只蚂蚁，爱上它的卑微和淡薄，我记得它曾在一粒饭中久久地盘旋，直到现在，它还在沿着掌纹慢慢爬行着……

个人简介：赖咸院，1988年12月出生，萍乡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绿风》、《诗选刊》、《散文诗》、《创作评谭》、《岁月》等，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

通联：（331100）江西丰城市政府大楼431室政府办综合科赖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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