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的《虞美人》)
据说这是李煜最后的作品,也正是因为这首词,他才被杀害的。他是不是因为这首词遇害,我倒是有点怀疑,大家都知道,他投降宋朝以后,是被封为违命侯,从这个名号,我们就知道,他活不了太久,若是因为一首词被害,无非是当时的宋太宗觉得时机到了,借口有了而已。
李煜写此词时,是他的生日七月初七这天,晚间,随他一起来宋的小周后,各房嫔妃,都来为他祝寿,期间吹箫抚琴,唱歌跳舞,以此助兴,按理来说是本是件高兴的事情,可是李煜毕竟不同常人,他毕竟是当过一国之君的人,面对此时此景,他焉能不回思过往,情绪一来,便拿来笔墨纸砚,一挥而就,写下了此词,遂交给女人们演唱,唱着唱着,大家的情绪都被带到了过去的生活当中,那是一种自由的无忧生活,然而,歌声被看守他的人听到了,马上的就报到了朝廷上,宋太宗一听,竟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句子。极怒,遂下了杀心,他马上让人带着一壶毒酒,说是为李煜祝寿以赐,李煜喝后,立即觉得五脏俱焚,全身痉挛,抽搐不止,头脚屈曲在一起,悲惨而死。
李煜死了,的确让人扼腕叹息,他的词作受到了后人的一致称赞,词在宋得以发扬,是离不开他的功绩的。自国破家亡之后,他的作品便脱离了花间之色,天上人间的变化,他的作品便多了深沉豪放,正如王国维所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骤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真是绝代的才子,薄命的君王。
有时我会想,李煜要是性格刚强些,会怎么样?大概世间又多了一个殉国的皇帝,少了一个优秀的词人。我们选择哪一个?如果上天真的给李煜再选择的机会,他又会选择哪一种活法?在猜测中,似乎答案毫无意义,所以我们只能在吟诵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中叹息了,也不用在乎天上人间的差别了。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宋徽宗赵佶的《眼儿媚》)
宋徽宗赵佶也是一个选错了行的男人,他要是当个诗人,当个画家,都没的说,都非常棒,
可惜他偏偏当了皇帝,害了百姓,误了国家,坏了河山。为了纵情享乐,不再担惊受怕,他把皇位传给了儿子,即钦宗,于是父子俩都成了亡国之君。
话说这天,两人正被金兵赶往黑龙江的路上,晚上,要露宿于一片树林,时值深秋,寒风凄紧,落叶萧萧,养尊处优的两位皇上如何受得了,偏偏此刻,有一个金兵的小头目用笛子吹了一曲《梅花》,这是二人非常熟悉的曲调,不禁悲从心来。遂写了上面的那首词。我们很容易可以看出,词的上片是对过去生活的回忆,是对过去花天酒地,歌舞终日的怀念,下片一下就转到了对目前状况的描述,山河破碎,乡关不在,自己已然是阶下囚了,再次听到这曾经熟悉的《梅花》曲,是何等的不堪,何等的不畅。这两种境遇的强烈对比,既表达了他对过去生活的留恋,也表示出了自己对于目前状况的悔恨之情,应是他心情的真实写照。只不过,悔之完矣。据说,宋徽宗做完此词后,对他儿子宋钦宗说:你能不能和一首。宋钦宗也是不赖,略加沉思,便也填了一首,“宸传四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坼地,忍听抚琴。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上片是说,宋室江山,传了四百年,以仁孝治国,但是一旦出现了奸臣,便垮了江山。如今弄的两人在胡地行走,离家万里,唯有坐待天晓,身上落满了霜花。这爷俩写的词有没有一点区别呢?有。前者充满了对过去生活的留恋,后者充满了对奸臣误国的悔恨。父子二人,同处一地,境遇相同,但在想法上还是有那么一点差别。
无论怎样,亡国的君主总是留恋过去的生活,那么,普通人是如何面对这亡国之痛的呢?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
飞鸿过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蒋兴祖女的《减字木兰花·题雄州驿》
作者姓名已无从知晓,只知道她是蒋兴祖的女儿,她的父亲是当时的宋朝官员,在抵抗金人入侵时战死,自己则被金人北掳,在路过河北雄县的时候,她在驿馆题写此词。国家的溃败,君主的无能,连累的百姓们也跟着遭了殃。大家想一下,敌人掳走妇女干什么?白天洗衣做饭,充当苦力,到了晚上,则被蛮兵肆意欺凌侮辱,命运之惨,不堪言也。小析此词,以解当时作者之凄。
上片写的是寒风怒吼,朝云滚滚,作者和无数的同胞们被金兵用车装着向北驶去,“车声如水”,该怎样解释呢?说是车轮先进的声音像是水声吗?我有些不解,也许是因为路途遥遥,车流很少歇息,如流水一般,无止期。但不论怎样,我们可以知道,作者这一种受尽了磨难,北地陌生,家乡遥远,她也只能是对天心语。“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这是对沿途的描述,想一想,战火连连,兵锋所指,焉有保全之地,况且当时游牧民族一旦侵入并占领了中原的农耕地区后,他们往往把耕地变成草原,以供其放牧之用,而不虑耕种,那么失了土地的百姓们自然是流离失所,所以沿途景象自是荒凉无比。“飞鸿过也,万结愁肠无昼夜”,作者是被掳去北方,自然能够看见大雁南飞,南处即是家乡,是作者被迫离去的地方,然而,此时此地,她却不能让雁子为自己传信,所结之愁自然就无所谓昼夜之分了。故而最后一句“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这里的燕山就是指今天的北京,在宋徽宗时,燕山的地方官叛变了,投向了金朝,燕山就变成了金朝的后方重镇,所以一旦被抓到这里,就没有回家之路了。所以我们通过此词,完全可以读出这位女作者内心中的无奈,内心中的凄惨,内心中的希冀,然而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也只能在如此绝境之地,用思想来怀念祖国,用思想爱护祖国。
“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
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淮上女的《减字木兰花》)
这首词作者也是生平不详,只知道她是一位淮水边上的良家妇女,在南宋末年被金兵掳走,此词题于一间客舍之中。女人啊,从来都是战争中最为不幸的人。虽然此时为南宋期间,尚未亡国,但离之不远矣,故将此词列为最后之言,况且,也的确是该作者的作品。
上片,是写景,但这景写的让人悲切,千里,万顷,道出了祖国河山的壮丽,但此时此刻,即将远离,并值此雨多云重时节,无尽悲愁,从胸中涌出,从而表现出对祖国河山的无限眷恋,熟悉的一切即将成为回忆,痛否?不胜言表。下片,紧跟着“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什么意思,此次北去千里迢迢,山高水长,就是想望望熟悉的家乡景色,也是不可能了,充分的表现出了她的不忍离去,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无力改变所处境遇,随即心情起伏,“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恨为什么是旧的,我觉得这是对当时南宋投降派的蔑视,怨恨,因为正是他们断送了这大好河山,置万千百姓于不顾,愁为什么是新的,因为正是投降者的无耻,使得失去家园,即将被掳走的女作者不得不为以后的生活而愁,一个弱女子,面对国破山河碎,她还能说什么?就算想说,此种情境之下,有谁能听?又对谁说?那种凄怨,立现纸上。悲哉,痛哉。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徐君宝妻的《满庭芳》)
只知道她是一个叫徐君宝的人的妻子,被元兵掳到杭州,因其貌美,欲逼她就范,后她巧言应允,待梳妆之后,题此词于墙,投水而死。壮哉,贞哉。上片,“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也是回忆,对家乡的繁华,南宋故土的留恋,没有什么好说的,“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这是说,一朝繁华,被那如洪水猛兽的元兵侵袭下如狂风卷落地之花一样,俱往矣,只剩下一地破败,一地离乱。下片,”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还是对上片的继续,是说,两宋几百年的历史,无数的灿烂文化,怎么就一扫而空了呢?“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是说自己庆幸,在做此词时,还在杭州,并未北上,留得全身贞洁。读至此,让人敬佩,当时多少男人无耻苟活,而一弱女子,抱此决心,真是羞愧七尺儿郎。“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这里用了一个破镜重圆的典故,借佛自己对丈夫的无限怀念,但她现在不知丈夫何在,也许。。。。。。只能是暗自忧愁,欲见,却没有理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这也暗示出了作者欲死之心,她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够飞跃千里,回到故土与丈夫相见。悲切,悱恻,一伟女子形象,已立于脑海。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王清惠的《满江红》)
王清惠,有名有姓,她是宋度宗的昭仪,有才学,在1276年元兵攻破临安后,被俘北上,题此词于所经驿站之上,传于中原,当时名士,如文天祥、汪元量等人,皆有唱和。稍作分析,以解忧愁。“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一语点破,物是人非,作者本是受着皇帝宠幸的嫔妃,地位尊贵,生活锦玉,如同皇宫中太液池里的荷花一样,华贵无比,然一夜变幻,突遭兵火,池已非池,花已非花,人已非人,今日之容,焉能与旧时相比,不能也,“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很显然,这是对过去生活的回忆,以花喻人,以人比花,花得春风雨露,人得皇恩浩荡,说明自己于皇宫深苑,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过去与现实的强烈对比,让我们可以读到她内心深处对过往的恋恋不舍,和今时处境的悲怜交加。“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这说明一切都是战争中结束了,元兵势如水火,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感慨之状,溢于言表。下片,写得很直接,“龙虎散,风云灭”,宋室崩溃,君臣流散,大宋皇权就此旁落,有唏嘘之感,“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这种亡国之恨能与谁说,面对破碎河山,泪血奔流,此种千古遗恨,对之奈何?“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是说自己在北上的驿馆中,做的梦都是战争中血腥,凄凉的场面,醒时正被车马拉向北方,再无回头之日了,既担国家之忧,又担已身之愁。“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这话很直白,就是说,嫦娥呀,你愿不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守着月亮的阴晴圆缺呀,这是直译,但透出的还有别的意思,这个王清惠,毕竟是受过皇恩宠幸的嫔妃,地位与普通百姓不同,她内心深处肯定不愿忍辱求荣,但保持节操,又谈何容易呢?只能是嫦娥一样,远离红尘俗世。后来,王清惠也的确是当了道士,与他人比起来,算是结局不错。此词写得以情真为上,为贵,它很充分的写出了作者内心的惋惜、悲痛、惊恐、凄苦之感,国破家亡之痛,压在一个女人身上,她是无法承受的,这种悲惨非亲身经历,难以体会。
本文,先写君主,意在从君王命运的变幻,写出人生之无常,一朝九五之尊,一朝阶下囚,沧海桑田,变幻无常,其人生固然悲惨,命运固然不幸,但可悲而不可怜,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后写了四位女人的感受,但前三人和后一人的命运又有些不同,但我们暂将她们都视为普通人。她们都直接遭受了战火的蹂躏,命运的不幸,犹甚于君王,因为她们是无辜的,她们是战争最直接的受害者,她们承受了战争中最大的伤害,她们是对国破家亡体会最深的人,在这种大的历史背景之下,她们的个人感情往往都已让位于亡国之恨,如果说她们对儿女情长有所描绘,那更是为了突出亡国之恨。蒋兴祖女、淮上女、徐君宝妻、王清惠,想想,前三人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不悲吗?王清惠,虽有名有姓,但她要不是皇室嫔妃,恐怕也很难留下名字,王清惠以皇室之名,还能脱离俗世,当个道士,就算是不幸之中万幸,但前三个女子,不是死了,就是屈辱的活着,人身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失去自由,思想虽不能被禁锢,但却充满了悲愁,以泪洗面的日子谁能熬得住,那是身心俱疲的折磨。面对人生悲惨,她们不能改变境遇,只能是通过笔墨来抒发内心之感之受,这种抗争是无形的,是没有实质的力量的,但我们从中可以读出她们的心,她们的意,她们的对家之爱,对国之爱。这种感情,远远的胜于那几个帝王,帝王自以为国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但是他们却不愿意保护这国与家,任国破家亡,百姓失所,山河蒙垢,他们感慨的更多的是对尊贵生活的留恋,而不是对百姓遭遇的自责,从他们的内心深处,我们看到的只是对自身境遇的倾诉,而那几位女子却用最直接的言语,写出了国破家亡对于百姓们是何等的不幸,她们写出了自身的不幸,也写出了对亡国之恨,更写出了欲以性命以保贞洁,以报家国,真乃巾帼英雄之举。
男人要为战争负责,女人则应该远离战争,如果两都做不到这一点,那么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
历史长河不住前行,但那跳跃出的浪花,却未必真能归复平静,它跳出过,落入你我的眼中,就化成了记忆,浸于血液。当我们翻开历史的悲与愁,这记忆将告诉我们,莫回避,莫不见,她们过去的不幸,仍是今日中华之不幸,我们为此流下的泪水,不是为了抚平她们内心的伤痛,而是告慰她们,她们的不幸,不会再发生于今日之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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