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广青 于 2014-9-19 21:12 编辑
长篇小说下集 浴火南疆
(一)太古码头送别 罗广青首发
有歌词:好男儿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奴隶们创造历史,健飞不想争论,但他深深地知道:古今这帝王,伟人的几句话能改变千万人的命运。
他目睹了1968年8月开始的中国最大规模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在广州海珠区太古仓码头,健飞印象深刻的是:欢送场面热烈,歌声、爆竹声此起彼伏,不少红卫兵哥姐在码头、在轮船上对送别的同学、亲友大声高呼“中苏、中美战埸上见”......是的,热血青少年不但义无反顾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而且做好只要祖国召唤,随时流血牺牲的准备(当时中美、中苏关系紧张,珍宝岛发生中苏流血冲突,双方使用坦克、重炮,死伤上百人,苏联威胁动用核武器;而美国发动的越南战争尚未结束,中国派炮兵、工程兵等部队援助越南北方)。
转眼间,较大规模的上山下乡又快开始了(规模仅次于68年那次),到1969年6月,学校领导宣读毛主席的几句话,进行动员后,实际上,谁上山下乡,谁留校,谁继续升学,学校早已内定。
66年开始的“文革”,广州两大派(还有各小派像雨后春笋)都拥护毛主席。开始文攻,后转变成武斗,武斗最激烈的是67、68年,69年次之,双方攻防均为冷、热兵器混合使用。
健飞身高1.75米,皮肤较白,眉毛黑长、肩膀不太宽却很厚实,手身敏捷,常腰束缴获的美式武装带,行走、举止仿佛有一股用不完的劲,他与同桌、皮肤古铜色的、身高1.69米、喜踢足球、百米速跑11秒的、双眼炯炯有神的、长浓黑胡须的“黑基”(名:郑国基)是搭档,人称黑白双虎,在“文革”期间整个海珠区武斗出了名。上交枪支弹药后,在五中读书经常在校内、外打群架,动刀棍,不少同学请他“出口气”,他帮同学后总是心滿意足,与十几位“打仔”在一起,谈起打架便眉飞色舞,晚饭后,他常带上一百至三百多人进行扫荡或摆埸(打群架的形式),或扫荡黑赌档,或教训流氓,内部纪律严明,严禁抢东西(哪怕抢一顶军帽),当时公、检、法部门几乎瘫痪。健飞与“黑基”每每冲锋在前,互救对方一命,结下生死之交。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有参加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南疆建设的的心理准备,结果正是这样。而“黑基”回乡插队,后参加野战军,取得全师射击比赛第一名、军事技术尖子的称号,这是后话。
1969年10月18日,清晨五时天刚蒙蒙亮,健飞迅速起床,洗漱完毕,吃罢早点,穿好绿军装,头带深蓝鸭舌帽,腰束皮革武装带,脚穿当时流行的北方式灯芯绒面便鞋,背起背包,义无反顾地从房间穿过医院宿舍走廊,往大门走去,此时,李晓勇、“黑基”、冯卓荣、刘坤等要好的十几位红卫兵战友已在门口等他,他母亲决定不送他,因为她受不了这种场面,此时健飞父亲叫健飞停步,向祖母告别,当健飞刚转了半身时,看见老祖母跄踉地扑出来,眼泪突然盈眶,健飞不想让祖母更悲伤,自己更难过,便立即转身、头也不敢再回,含泪向祖母挥手告别。那景情他终生难忘!
太古仓码头,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健飞站在红卫轮船甲板上,恋恋不舍地看着二百多位送他去海南岛的亲人、中小学同学、红卫兵战友;恋恋不舍地看着广州城、太古仓码头周围的环境,此时送别他的红卫兵战友大部分穿着整齐的绿军装,唱起了革命歌曲:“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健飞的父亲在码头激动地用手势指挥众人并唱歌,一首歌完毕,红卫兵战友们又唱起“红卫兵万岁”之歌:“惊四海,震五洲,降妖魔,鬼狼愁……,八月革命风雷激,红卫兵英勇破四旧……小将血战红八月,红卫兵英勇美名留……”,“云望穿,看破天,仰望北京天安门,毛主席走上天安门,山也笑来,水也乐……”,此二首歌健飞父亲不懂唱,但同样激昂地用手势指挥着,歌曲唱了一首又一首,停顿了一会,健飞站在轮船上累了,便进仓与其他同行的同学谈话,不到5分钟,码头送别他的战友们大声叫喊,要求健飞出来让大家见面,此时,健飞又重复站在甲板上,当他脱下鸭舌帽,准备向大家挥手时,他的眼泪突然涌出,但仍是强忍着,他不能给亲友们看着他流泪,哪怕是激动的泪。
当红卫轮船响汽笛三次(每次响汽笛立即招来一片送者和被送者的呼喊,甚至哭声)后,轮船‘突、突、突’地响着,缓缓离开码头,亲友们不约而同的大声呼叫:保重啊!记得写信给我……,记得早点回来看我们,我会回来看……。此时轮船离码头已有一百多米,健飞仍挥动着帽子,突然眼泪像大水坝开闸后,哗哗地往下倾泻。
他站在轮船甲板四处张望,久久不愿离开,看到自己熟悉的番禺、虎门、伶汀洋等地区,想起民族英雄林则徐、关天培、邓世昌、文天祥......想起生长16年的广州往事,想到父母亲、老祖母……,想到广州厚重的人文历史和古迹,想起父亲朗诵民族英雄的诗歌、诗词时常泪流满面,想到将要去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去奋斗一辈子,到海南岛开荒种橡胶树比插队艰苦得多,部队上级逼下一级式的生产大会战压力巨大,任务、暴雨、酷暑、毒蚊(传染疟疾病)可怕,早有耳闻,结局将会如何......海风吹拂着他难舍难分、迎难而上、充满激情的胸怀,海鸥用优美的舞姿为知青送行,银白色的海浪也显得多情。健飞酝酿出处女作——新诗:
再见吧!珠江
随波逐景,回望珠江胜状,
绕翠峰,托广州,直上云霄;
撒银网,映沃野,金翻稻浪,
富饶的珠三角令人神往!
再见吧——珠江,
你是昔日鸦片战争的地方,
虎门要塞,三元里抗英纪念碑,
至今仍挺立在你的身旁。
再见吧——珠江,
你是甲午海战英雄出生的地方,
邓世昌管带英勇报国的形象,
自幼就铭刻在我的心上。
再见吧——珠江,
你是辛亥革命发源的地方,
七十二烈士血酒黄花岗,
人们并没有把他们遗忘。
啊——珠江,
你是康有为、孙中山、詹天佑的故乡,
广州起义,东江纵队斗争的旧战场,
十九路军抗日殉国者长眠的地方。
……
太古码头的叮咛、歌声、鼓声,
汽笛声、道别与挥手交错着,
演奏又一新的青春交响乐章,
久久地在红卫轮船上空回荡。
再见了,母亲河!亲爱的家乡!
离开你,我们热泪盈眶,魂绕梦牵,
离开你,我们更爱你,我们回报你,
离开你,为打破帝国主义的封锁。
明天屯垦戎边的战士把你看望,
我们的历史名城定会更美丽、雄壮!
再见吧!
我们心中奔腾不息的大江……
(二) 过珠江口 罗广青首发
有诗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红卫轮船突、突、突地响个不停,满载着梦想、理想、遥想亢奋地驶向珠江口,驶向神秘、奇幻的南疆处女地,几百名学生情绪各异,激动的、思乡的、念亲友、哭泣的、无奈的、回顾与寄望共存的、五味夹杂的......
船驶至珠江口时,约下午四时,江面骤然开阔,海风宜人,太阳收起猛烈态势,以一优美的弧线向西下降,变成一枚巨型有色蛋球,颜色从黄色、金黄色、红色过渡,越发灿烂,水面浮光耀金,在夕阳的上方,天空一片淡红与淡蓝,大红金球离人们如此之近,仿佛要亲吻航船,又仿佛提示:离天涯海角近了,大自然展现一幅让人难以忘怀的珠江口海天、人船、景物绝美构图! 护送知青的工人宣传队队员是广州机床厂的工人,名叫:刘穗林(人称:“工宣刘”),约38岁,中等身材,身穿蓝色中山装,脚穿解放鞋,尖鼻子,瓜子脸,牙齿很白,讲话激动时脸向左微斜,那是一丝在舞台表演过的痕迹。 他走到健飞身边并对几位学生说:“快叫同学们到甲板上看好风景。” 一会儿五中80多位同学都围上甲板倚着船栏,高兴起來,都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同学们!这里是伶仃洋,民族英雄文天祥当年被俘,由元军押送、就是经过这里的......忽必烈曾亲自劝降,他不为所动,后在北京柴市口向南方跪拜,英勇就义。”“现在,由我用粤语为大家朗诵文天祥的七律名诗,好不好啊!”“工宣刘”提高嗓音说。
“好啊!”女生“小歌手”黄友杏清脆地说,并带头鼓掌,紧接一片热烈掌声。
“工宣刘”用右手摸摸喉结,清了清嗓子,酝酿一会儿感情,诗朗诵,过零仃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 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他泪珠闪烁、停顿一会儿,用变了少许的音调: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エ宣刘最后右手一扬,停顿片刻,擦拭泪珠,向大家鞠躬!迎来一片热烈掌声与赞扬声。 健飞听完,对“工宣刘”说:“朗诵很动人,不过,这里是狮子洋,远一点、那边才是零仃洋。”
“你怎么知道?”
“看地图对照的,”健飞说。
“小声的,给我面子,”“工宣刘”低声地提醒。
“当年文天祥被俘后,写了不少感人的诗作.....”
“他被解上北京时,是沿着海岸线走海路呢?还是走陆路呢?”黄友杏面对工宣刘、不小心打断他的话问。
“应该走海路。”
“为什么?”黄友杏追问。
“沿海岸线利用风帆、潮汐会快很多,押解好早日交差、请赏。”“工宣刘”想当然地说。
“不,走陆路为主,内河为辅。”健飞说。
“你看你,这......怪不得你的班主任‘四眼黄’,哦,不,你的语文老师对我说:上课时,你总爱向他提出不同看法,有时使他难以下台,又调皮打架,所以他提议把您整去海南,不,分配去......我今倒要考考你,元军为何押送文公不走海路?为何要拐大弯上京?具体路线怎走?”“工宣刘”扶着船栏,眼晴紧盯健飞,似乎有少许‘报复’性地提问。
“因为元军第一次攻打日本遭遇风暴而失败,便心有余悸,且当时沿海有国内、外海盗和不明的抵抗力量,而元军海上力量相对较薄弱,全国未安定之时,走陆路利用骑兵护送相对稳妥。”
“1278年12月20日文天祥被俘后,被沿珠江解往广州。1279年4月22日,文天祥离开广州,被押往大都(北京)。随文公同行,有几位旧部,他们从广州经英德、曲江,越梅岭进入江西南安(大庚),改走赣州水路,经赣州、吉州、隆兴,从湖口入鄱阳湖,进入长江后顺流东下,经安庆、池州、鲁港,采石矶,6月12日到达建康(今南京).在建康逗留了两个多月。往后文天祥独自被押、北上. 8月底,他继续北上,从建康经扬州、高邮、淮安、徐州、新济州(今山东济宁)、河间,保州(今河北保定)10月初一日晚上,到达大都北京。”健飞对答如流。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工宣刘”问。
“看书背诵下来的,”健飞动情地说。
过了一会,健飞也转身偷偷地抹去泪珠,然后转身轻声问“工宣刘”:
“哦,是啰,海南岛有书看吗?”
“那里是宝岛,风景如画,五颜六色的水果、野果到处都有......广州有的,那里应该有。”
“我是问有书看吗?”
“应该有吧。”…
“ 真有就好,”健飞若有所思地说。
“你记得文天祥的名诗作吗?”“工宣刘”有意问。
“记得三、四篇......”健飞随意地答道。
又过了一会儿,“工宣刘”看着珠江口、伶仃洋与南海的交接部,心旷神怡地扬起右手,同时为调动知青们的情绪,他宣布要朗诵俄罗斯著名诗人普希金的诗——致大海,
小歌手黄友杏说:”好啊,好啊,”又一串银铃般响动,大家又热烈鼓掌。
他又用右手摸摸喉结,脸部向左微斜,清了嗓子: “再见吧!大海, 自由的元素, 这是你第一次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滚动着蔚蓝色的波涛和骄傲的容光, 好像是朋友忧郁而愤怒的倾诉…… 好像是它在惜别时的呼唤, 你是我心灵向往的圣地, 我时常在你的岸边漫步游荡…… 我多么爱听你隆隆的回声, 爱听你那雄浑的声调与幽深的巨响……” 同学们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健飞扯了扯“工宣刘”的衣服,小声的对他说:“你好像弄错了,这是你最后一次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不是第一次地展现。” “这小错无大碍,能激发大家的情情就行,”“工宣刘”急中生智地小声说。
“普希金是19世纪俄国伟大诗人,他妻子纳塔莉娅是莫斯科第一美人,连沙皇尼古拉一世都想把她弄到手......情敌对普希金夫人死缠硬磨,普希金忍无可忍,1837年2月的一天,普希金在与情敌丹斯特的决斗中,被丹斯特卑鄙地提前开枪击中。他挣扎着向丹斯特开枪射击,却击中丹斯特军服上的一颗金属纽扣,丹斯特得以侥幸逃生。最后普希金不幸身亡......所以说找老婆千万別只图漂亮......”“工宣刘”滔滔不绝地说。 你的朗诵声情并茂,仰扬顿挫,轻重恰到好处,你在厂里当工人,怎么会朗诵......“小歌手”友杏好奇地向。
“我曾是广州市第一工人文化宫业余话剧团的成员,我在厂里每逢节日晚会上是活跃份子,我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喜欢朗诵。”“工宣刘”滿足地说道。
轮船仍似有使不完的动力,强劲地驶出珠江口。 同学进船仓后不久,突然,甲板上有人大声呼喊,有人跳海啦!游往香港方向,”工宣刘”、健飞和一帮同学重复到甲板上观看,仅看到救生圈,未见人,船不停,船尾浪花滚滚。 大家在议论纷纷,一住高中同学说:“选择此时、此地偷渡香港凶多吉少,一来,路途较远,得看水流与风向,考验体能,靠运气;二来,十月份鲨鱼靠岸觅食,人随时有被吃掉的危险......”
工宣刘赶紧点人数,后说:“没事,沒事,我沒看见有人跳海。” 天已黑了,轮船里人们传开说:今晚太阳、月亮、地球排列成一线,会引起大海啸,平时七级以上大风,红卫船要停开,此时途中海上正好刮起七级大风,大家的心情忐忑不安,有些人希望轮船调头,待天气好再去,后来听“工宣刘”说:轮船附近有军舰护航,才开始稳定下来。 健飞和罗思泉(虽不同派别,并打过群架,此时派别的念头已自然消失),他俩时而走到甲板,时而在船舱内转悠,一切觉新奇,好像初逛超级市场,在水果档挑名优水果似地到处找五中同学,找广州的熟人;一会又像轮船是內河,他俩是两叶轻舟,左右、上下不停地飘摇。大海漆黑一片,健飞第一次领略大海天黑无月光时的深沉与恐怖,领略人在大海中身不由己和微不足道的感觉,他想起英国黑白电影《冰海沉船》里铁达尼号的悲剧,不由心里打了个寒颤。这时风浪越来越大,整条船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有节奏地摆动,不少同学己呕吐,大部份人己躺在窄窄的双层木板床上,躺在床上呼吸同样须与船的上下浮沉同步,不然呕吐更厉害。健飞与罗思泉没呕吐,但随着船左右晃动,他俩像醉汉一样地摆动,觉好玩。晚上十一时,最后一个停止游荡的是罗思泉。也许大海和知青都累了,这天晚上航船内、外很宁静,人们最担心的大海啸并未发生。
然而转折性的人生大梦,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却在各人的心海起伏、翻滚!许多人想忘却,却总忘不了......
注: 上集《动荡广州》,请留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