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天空有朵云
1961年,我还穿着开裆棉裤,朔风灌进来并不觉得料峭。可能冻惯了,屁股蛋小鸡鸡完好无损。
后来到了1991年,小豆豆不止一次喃喃自语说真厉害。我说它小时候练过,小豆豆往往就是一句真不要脸。复读一样,但每次的韵律高点都不一样,都会笑。穿开裆裤的那些日子,并没有啥烦恼,功课也不多,就知道玩。妈唱歌一样悠长地喊回家睡觉,才不情愿地踢踏着往家走。回了家就睡,第二天接着玩。不像现在,老是担忧小豆豆被捉奸。没看出她有多害怕,倒是我每一次都提心吊胆的。有时候,我也为自己的不检点行为辗转反侧。这不应该啊。可每次看到小豆豆的小脸,某种东西总要挣脱自己一样,像我身体里拘禁了什么似的。似乎我很清楚,似乎也很迷茫。想问一下我永远智慧的二舅,他却死了好多年了,只好那么混沌着如薛定谔的猫。
二舅的智慧在1961年是非常厉害的,我妈总那么说,沾亲带故的也都那么说。反正我也不懂,但知道二舅摸我小鸡鸡总要捏一下。我一哭,我妈总要骂他。他呲着黄牙对我妈笑,我心里对厉害的概念只是这样。后来二舅死了,我也早不穿开裆裤了,却总觉得鸡鸡被人捏住一样。有时候夜里惊醒,屋里黑咕隆咚的,只好又躺下睡了。
穿着开裆裤,小身体里似乎没能包住什么。那时候若想藏住点什么,先想到的就是一个小红萝卜或一个大红薯疙瘩。玩累了,拿出来啃两口,那最惬意。妈喊叫回家吃饭的时候,其实早就吃腻歪了,一碗玉米稀粥,里面有两块硬的没煮烂的红薯干。其实我不清楚,后来才明白,很多人家没那点东西。有次,我莫名其妙被妈揪着耳朵回家,疼啊。妈关上门厉声呵斥我,你给小豆豆吃啥了?我摸着耳朵犟嘴。妈劈手打了过来,我一躲,跑到里屋想哭。妈不依不饶揪住问我,我只好说给她吃了一块红薯干。还犟嘴说,她说她快饿死了。妈说你不怕饿死?我当时疼的,小手扒住妈的大手说,疼死我了。妈松开手说,你二舅好不容易弄点红薯干,你去败家,能对起你二舅不能?我恨我二舅,可怕妈揪我耳朵,只好说,不能。妈紧追不舍问怎么不能。我赶紧说要爱惜粮食。妈一把拉住我抱个满怀,然后又看我,摸我耳朵。紧挨着妈肚子,圆滚滚的,我知道妈怀孕了。
后来我当然知道了,二舅偷偷弄回来的东西养活了我家小姨家大姑家好多人,还有谁家不记得了。我后来上了粮食学校,学了财会,才明白二舅偷粮食真不是件容易事情。若不是大舅和二妗子争猪圈起了矛盾,二舅可能会继续偷粮食回来。大妗子去报告了二舅,二舅被抓起来枪毙了。我妈和我小姨到现在不和大舅来往,说大舅不凭良心。其实我偷偷和大舅有些来往。我考上学走那天,在半道上,大舅偷偷给了我一百块钱。好久不见大舅了,头发也白了。我喊了大舅,大舅顿时哭起来。我不知道该咋办了。大舅蹲在地上说,你走吧,我歇会就回。我才走了。
二舅在1961年那时候是公社粮管所总账会计,后来我回到那个粮所当会计才知道了他的很多事情,但我已经没啥兴趣了。二舅和其它粮所人都偷了粮食,但被报告之后,他独自一个人承担了责任。听粮所的老人说,县里来清帐盘库的那些人愣是看不出来二舅的账目有啥问题。据说惊动省里领导了,才毙了,清查组的人都很可惜二舅的才华。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毕业分到了粮所很受照顾,没几年就当了所长。
小豆豆没上几天学就回家薅草喂猪放牛了,后来嫁了邻村人家,听说门楼也挺高的。某年交公粮时候,我看见了她,就让她提前过磅了。后来,小豆豆上了我的床,很疯狂那样子。我很明白她啥也不图,就是为了我给她吃了不少红薯干。她说她没有饿死,到如今也没有啥钱粮,就剩下这一身白肉。我说我还没结婚,怕影响不好。小豆豆说那我教你咋当男人。那天晚上,在小豆豆的床上,我当了男人。小豆豆说她男人在铁路上,半年回来几天,人命贱都很忙。
二舅的坟在去小豆豆家的路上,这给了我某种机会。老婆也知道了二舅的智慧,她会说你想去看看就去吧。
坟已经很老那样子,掩映在庄稼的影子里。和小豆豆见面也没啥特别的爱好,只是她能让我想起来我给了她勉强活着的机会,而我的命是二舅给的,只是这样。我就想,无论我怎样活着,无论怎样分别老婆和小豆豆的床上功夫,那都不重要。
1991年的某个黄昏,太阳已经落山了,只有些绚丽的云在西山头。我坐在二舅的坟头,感觉有些潮气从土里冒出来,润了我的全身。小豆豆匆匆赶来坐在我身边,等喘息平静了,才拉住我的胳膊,没说话。好久,她说天边有朵火烧云。我看了,很普通的云彩,天天见。
我说今晚住你家?
小豆豆说男人回来了,改天吧。
我说那你赶紧走吧。
小豆豆走了,就像一朵云,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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