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箭小说】断肠崖

令箭

　　断肠崖
　　
　　韩东让人收拾了，张家家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张家家给刘宇递过来半碗猪油，刘宇翘起筷子剜了一块放在面条碗里，正要搅拌化水。一听张家家说这话，刘宇啪地摔了筷子，眼眉一皱骂了，韩东这破丫头太犟了，就是不听我的，就是不搬过来住，活该！
　　
　　屋里的味儿有点不对了，地上都是尘土。风刮进来的，农具带回来的，脚底沾了泥土，这些浮尘加上这破庙原来的硬土，都搅在一起了。
　　
　　张家家拾了筷子擦净，轻轻放在小桌子上。
　　
　　刘宇憋了半天才问，你听谁说的？
　　
　　张家家说，我明天不是要回城吗，昨天我去和她告别，她说了大队支书欺负她了，还说不让我告诉你。我觉得这是大事，不说不行。
　　
　　刘宇说，你从哪儿过去的，断肠崖？
　　
　　张家家说，我哪敢，绕远回来的。我还去了赵村知青点，他们请我吃了狗肉，喏，我不舍得吃完，给你带了半个狗腿。
　　
　　刘宇看了看屋角，那里是一堆农具。他走过去拎起一把砍刀，刀身上锈迹斑斑粘了泥点。他扭脸问张家家磨刀石放哪儿了。张家家愣了一下说，刘哥，先吃饭吧。刘宇还是那句话磨刀石在哪儿。张家家起身去找到了磨刀石。
　　
　　张家家吃着饭，想着回城调令，听着磨刀声，脑子像一团麻。
　　
　　这个知青点到韩村知青点有两条路，一个像弓箭的弓子，那路有荆棘但路的轮廓清晰，就是远了点，脚程块的话，早上起个大早，黄昏就到了。一个像弓箭的弦线，到韩村三个小时，但直接却危险。碎石山体，野草杂木，毒蛇出没，还有很多隐藏的洞穴。那些洞穴深不可测不是最要命的，时不时冒出一些黑风，吸进去一口就玩完了。赵村有个化学基础好的知青同学拿着自己制作的小仪器去测量，说那黑风其实就是硫化氢、甲烷和氨气综合气体。当地人对那一段山崖野路叫断肠崖。
　　
　　刘宇决定走断肠崖。
　　
　　张家家说，我不去了吧，我妈在家等我。
　　
　　刘宇挥挥手，背着竹篓拎着砍刀径直走了。
　　
　　砍刀是披荆斩棘的，但刘宇心里总有冷笑。那些杂木荆条在刀下滚落，却偶尔会蹭一下刘宇的脸，出了汗，隐隐作疼。刘宇其实是害怕的，但韩东的笑脸隐然，胆气就装了许多。恼怒的情绪一旦发作，惊惧就放在一边。
　　
　　刘宇走过这条路，那是去年看望韩东回来。看看表，他不想让贫下中农们笑话不出工，想早点返回知青点，就选了断肠崖回来。听刘宇要走断肠崖，韩东抱住刘宇不让走，说那太危险。刘宇最难忘韩东的那一抱。在草丛里，韩东的眼神迷离那么震慑人心。他要走，韩东说她想要。他身体里的某个热情突然砰发了，韩东也不管不顾叫出声来。等那股陌生的却又似是故人来的暖流游遍全身，刘宇脑波里有的只是一声亘古未闻的呻吟绵延不绝经久不息。就是这个兴奋的余威，刘宇雄赳赳气昂昂过了断肠崖。
　　
　　回到家，张家家给刘宇的脚踝涂药膏，不时推推眼镜架说，你，你真的走了断肠崖？
　　
　　刘宇说，那当然，没什么可怕的。
　　
　　后来干活闲聊，老农们都很鄙视那样子，说娃娃不知深浅，太儿戏了。刘宇知道了断肠崖多少年来要了太多人好奇好胜的小命，揣摩着那些细节，刘宇心里到底害怕了。队长直接说，娃啊，再不能去了，你爹你妈等你养老送终呢。刘宇答应了。年关去给韩东送猪后臀，刘宇冒着雪走了弓背，脚板子都磨红了。韩东亲了又亲，脸蛋跟院墙边上的红梅一样。韩东晚上给他暖了身子，刘宇的那个冬天很温暖。
　　
　　碎石在脚下哗啦，在顶上尖叫，刘宇腾转闪挪避开了。有好几次差点就掉在洞穴里。稍微有臭鸡蛋味儿扑鼻，刘宇就屏住呼吸蹿几步。这段路，不敢擦汗，不敢停脚，不敢坐下卖懈。凭感觉快要看见韩东家大门口的那棵老榆树，刘宇却掉进一个洞穴。绝望的心情一瞬间涌上心头，他被不知名的枯井困住了。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可能硫化氢一喷发，分分钟就过去见阎王了。等心静下来，借着微光看见这个洞穴的构造，然后感觉一下胳膊腿的力度，他想攀援洞壁出去。试了一下，粘湿的洞壁有凹凸之处。就那么一寸一尺地挪动，刘宇甚至想，大概那些死了的是被自己吓死的，自己要出去，不为了自己，为了韩东也要出去。韩东说要给自己生个儿子，刘宇说生一大群女儿。韩东摸着他鼻子说他贪心。刘宇不止一次压在韩东身上说，我来劲了，种子来了。韩东喘息着说，来吧来吧，我要发芽，我要结瓜。往上爬那么费力，刘宇甚至哭了两声。手指头疼得要命，腰肢上有一个重锤坠着，胸腔里有憋屈的大洪水没有发泄之洞。有了点臭鸡蛋味儿，刘宇知道那是硫化氢。脑子一机灵，手脚并用继续爬。他要和那些恶心的气体较劲儿拼速度。他只能拼了。他甚至有了个幻觉，有人在叫他。
　　
　　那不是幻觉。他被一根绳子救了。那根绳子是张家家放下来的。张家家后来说他真不想听到刘宇死去那消息，坏消息太多了。他拿一罐猪油去了队长家。队长一听赶紧发动拖拉机走了弓背。他们截在前面拉住了刘宇。
　　
　　刘宇躺在拖拉机喘息，他咬咬牙确定自己没死，肚子感觉饿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砍刀，问张家家。张家家递过来他的砍刀，默默无言看着他。队长给他一疙瘩熟红薯说，吃点吧，看你那怂样，到现在汗都没落完。
　　
　　刘宇啃着红薯不出声，心里却不认为自己怂。他要拿着砍刀劈了那个支书。若韩东敢反对，也劈了这个失了贞洁的女人。若张家家敢拉我，也一样。若队长也拉他，他也会毫不留情。吃得咬牙切齿，队长看见了就笑，这娃，吃相这么难看。
　　
　　起了身，腿仍然有点软，但能站住。看了看断肠崖，刘宇想就算不走着路了，也会记着这龟儿子妖孽。往前看，韩东住的那间老磨坊清晰入目。边上的老榆树太老了，只能绑上晾衣绳子，没其他用处。刘宇看见了韩东，她在晾晒衣服，白色的衬衣在阳光下很耀眼，还有一个红红的小东西，还有一条绿色裤子，大概还有两个小花手绢……
　　
　　刘宇拎着砍刀踉踉跄跄奔韩东去了，抛下了队长和张家家。
　　
　　跑在路上，他心里一直有两个人在打斗。一个说，劈了她，破鞋模子。一个说，上了她，生一大群丫头。越来越近，刘宇都能看见韩东惊讶的俊脸了，她两个奶子束在衣服里喷薄欲出急速晃动，她也奔他来了，跑着，跑着，像个羞涩的慌乱的小鹿……
　　
　　刘宇问自己，该不该一刀捅进去呢？
　　
　　

桃花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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