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尽铅华的文字

马成云

洗尽铅华的文字
——读毛秀璞诗歌《华沙日记》

文/马成云


        没有人告诉我读读毛秀璞诗歌，也没有人交代我，读读毛秀璞诗歌之后一定要写点什么感受类的文字。是诗歌，是毛秀璞诗歌本身给予我的条件反射，让我有了提笔冲动。感谢《诗文杂志》2013年第6期“译海拾贝”栏目隆重推出毛秀璞《华沙日记》，让我读到了青岛诗人一组完整的优秀作品。
        毛秀璞，一位不曾熟悉的诗人，起这么一个名字很容易给人性别上的错觉，但他洗尽铅华的文字所呈现出来的诗歌质地是不容质疑的。毛秀璞诗歌言之有物，与无病呻吟之作那是绝对的格格不入。读之，有一种远离空洞玄虚的实在感，在不知不觉中得到某种启示，并为其干净利落的叙事能力拍手称赞。毛秀璞诗歌提醒我们：靠华丽辞藻将分行文字装扮成“诗”，未必真就是诗。写诗不可投机取巧，也不可哗众取宠，要老老实实地去面对，面对真实的生活，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诗歌技巧的与时俱进。
        这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着的，诗歌的表达方式也不例外。过去我们觉得北岛、舒婷的诗歌“朦胧”，而今看来已“通俗”了。《关雎》在《诗经》时代是美到不得了的文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现在有谁还这么写诗岂不贻笑大方？现代诗走到今天，总得向着深刻的方向进发，向着凝练的语言攀登，向着含蓄的意蕴挖掘，让读者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获得广阔的空间、丰富的审美和令人玩味的咀嚼。
        高尔基说：“真正的诗——往往是心的诗，往往是心的歌，即使略有一点哲理性，但也总是以专讲道理的东西为耻。”现代诗的创作就是要向着这样的高标准攀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样的境界才是真正诗歌的修为。我不敢说毛秀璞诗歌就完全修炼到家，端坐云端，但我以为他的诗歌至少有四个方面的特点可以交流，大致如：篇幅短小，主题深刻，语言质朴，比喻新奇，笔触细腻等等。
        一、篇幅短小
        著名哲学家周国平说：“长诗是一个误会。”我不仅赞成，很是佩服！我佩服的不仅是观点上的真知灼见，还有他说出真话的勇气。诗要捕捉的是活的感觉，而活的感觉总是很短的，稍纵即逝，一长，难免用思想取代、冲淡这一点感觉。也许，很多人对长诗抱有同样成见，但左思右想不敢得罪文思泉涌的“长诗人”：“算了吧，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安慰自己一番了事。或者如我之辈，人微言轻，说与不说无关大碍，只能任其发展壮大。
        毛秀璞这组华沙叙事诗，由若干短篇组成，是我喜欢的那种“短”，大致一二十行，比较集中、凝练、含蓄地表达出诗人的生活情趣、生命体验或人生感悟。读来亲切、轻松、隽永而又回味无穷。毛秀璞似乎早已确信：“小”才是诗歌真正的境界，“小”中所领略到的人与大地、人与自然、人与生命之间的关系才是诗人真正应该面对的。以这样的理念去写现代诗，自然会少了些“膨胀”念头，多了些珍爱精致的决心。
        二、主题深刻
        主题是诗歌的灵魂，它决定着诗歌的质量。肤浅的文字无论怎样华丽都会因流于形式而成为过眼烟云，只有厚实的东西才会让人刻骨铭心。毛秀璞诗歌在挖掘主题方面看似不露声色，实则不余遗力。在访问波兰时，时差，接机，逛公园等情形极其寻常，却被他提炼成诗，让我们感受到诗歌意蕴来源于诗人的苦心孤诣。
        北京与华沙，时差六小时。就这样一个地理常识，在别人毫不在意的“时间”里，却让毛秀璞联想到人生，联想到时光，联想到诗歌的意义，在貌似发问而实际上答案不言自明的思考中，诗人为读者拓展了空间，给诗歌增添了分量：“万米高空/ 我想——/ 这因诗歌诞生的/ 六小时/ 是不是我一生中的/ 额外时光？”（《时差》）
        接机，把客人的名字写在牌子上举起来，本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可是在诗人毛秀璞那里却不一样，他以一双智慧的眼睛发现了诗意，通过筛选、过滤、排列、组合等环节较好地完成一首诗歌的创作，并在隐喻中实现了主题的深刻性突破，把国人的自豪感展露无遗，让人陡然间眼前一亮，哦！“第一次/ 我的名字/ 在异国他乡/ 被外国人/ 举着// 高过人的头顶。”（《接机》）
        毛秀璞在波兰逛公园时看见一座雕像，因为翻译不在旁边，不知道雕像就是波兰文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亨利克•显克维奇。后来知道了便决意返回，不为别的，只为向一位伟大作家抬起头颅表达仰望之情。有时，英雄崇拜的理由并不复杂，仅仅因为敬畏与珍惜：“我们一生错过的太多/ 不能再有错过！”（《文豪显克维奇雕像》）
        三、语言质朴
        质朴，是毛秀璞诗歌语言风格的集体亮相。诗人敢于如此这般地运用文字当然出于自信，他相信诗歌的内容永远大于形式，相信诗歌的质地经得起时间的考量，因此，无需借助华丽服饰眩人眼目，无需编织太多曲折浪费读者时间。
        云南女诗人贾薇说：“写诗的最高境界就是如何用最简单的文字说出最辽阔的心灵。”在这一点上，我想，毛秀璞与贾薇两位诗人虽然天南地北，但诗歌理念是相通的。毛秀璞在描写一位格鲁吉亚诗人醉酒之后疯狂弹琴的情景时，以最简单的文字说出了诗人最辽阔的心境：“我知道/ 这位长相如猫头鹰/ 斯大林的老乡/ 在用弹钢琴/ ——解酒。”（《格鲁吉亚诗人》）解酒的方式很多，诗人发现了一独特妙方，绝就绝在这里。
        玩名片的日子已经很久了，似乎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头推销自己，如果是商界精英、政界要员、学术名流、文艺名家……那当然有面子，但终究是一个虚拟头衔，只有货真价实的内容才具说服力，所以，毛秀璞首先向华沙出示的不是自己的所谓名片，而是自己的诗作，他说：“诗是天下诗人/ 最好的名片。”（《名片——给波兰作协秘书长》）这文字虽然质朴，却有力地道出了诗人的真实与自信。
        四、比喻新奇
        比喻这修辞，因常见常用而变“烂”。要化腐朽为神奇，得靠诗人自己能力。甲像乙，不能仅仅停留于形似而是要神似，惟其传神方显神奇，惟其新颖才具震撼！
        诗人是什么样子，不仅别人关心，诗人自己也很想知道，尤其是优秀诗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很多时候，千言万语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个精彩的比喻就让人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毛秀璞正是以一个“简简单单”的比喻在我们心中树起了优秀诗人的形象：“屏幕上/ 北京到华沙/ 是一条/ 十几公分长的细线// 波音767趴在线上/ 一动不动// 像一位优秀诗人/ ——看着很静/ 其实在飞。”（《高空》）
        毛秀璞在波兰创作过一组《钢琴诗人——写在肖邦雕像前》的诗歌，其中第四节：“既然你把钢琴弹成诗歌/ 我们就该/ 把诗歌写成音乐// 然后/ 为你的诗——谱曲。”我们已从毛秀璞诗歌《高空》中清晰地获知他所塑造的诗人形象，现在，诗人继续运用比喻修辞让我们了解肖邦作为音乐家的形象。其实，艺术是相通的，伟大的乐曲必然是诗意的呈现，优秀的诗歌必定是内心的旋律。
        把人比作一首诗，我相信毛秀璞不是第一个，但关键要看怎么个比法。毛秀璞在《你好！小兰》一诗中把这个比喻用活是因为，先有不可或缺的铺垫：“翻译小兰/ 一个美丽的华沙姑娘/ 一个曾在厦门学汉语的好学生/ 一个会烹饪波兰菜的好女儿/ 一个语速如机枪的好翻译/ 一个嫁给中国小伙吴若霖的/ 中国媳妇。”其次是必要的问候：“你好！小兰。”然后才是比喻，“你像一首好诗/ 没有国界。”我想，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待遇了，即使将小兰夸得如花似玉，能收到这样的效果吗？
        五、笔触细腻
        著名诗歌评论家霍俊明说：“如果诗歌中光是抒情性和抽象性的想象而缺乏具体的细节和质感性的语言的话，诗歌往往容易导向空洞和玄虚。”缺乏细节和质感性语言，是诗歌写作者最容易犯的毛病，前者，需要在生活中发现并及时捕捉，加以提炼；后者，则是语言功底问题，需要不断锤炼与打磨，不可能一蹴而就。
有些诗歌，貌似朴实毫不起眼，但它笔触细腻，经得起一读再读，反复琢摩。这样的诗歌才是大手笔，因为它不是简单的抒情或空洞的想象，它有载体，有可触摸的情节和可供咀嚼的细节，犹如毛秀璞《知音》一样的“简单”：“一位华发老者/ 烛光下/ 朝我举了举杯// 然后举了举/ 我昨天送他的/ 那本诗集/ ——一切尽在不言中。”
        细腻的笔触来自细心观察和对生活的敏锐感受，毛秀璞波兰之行煞是令人羡慕，出行一遭，带回来一大篮子诗歌，而且质量上乘，何乐而不为？最后不能漏掉，必须要说一说的是毛秀璞另一首诗歌《在诗歌节唱京剧》。这首诗，有情节，有细节，有血有肉，有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行为，诗人客观地将其呈现出来，一个谨小慎微的形象背后藏着一颗对祖国无比热爱的赤诚之心，同时，也充分流露出了诗人为祖国艺术超越国界而备受欢迎的骄傲，读来感人至深。全诗抄录如下：

        在各国诗人联欢会上
        我被邀请唱京剧

        叮嘱随身带的小录音机
        叮嘱丹田气
        脑后音
        这是一场
        涉外演出

        一曲《朔风吹》终了
        掌声四起

        2013年10月12日
        在华沙作家礼堂
        中国诗人毛秀璞
        忙里偷闲
        向世界普及了一次
        中国国粹

        毛秀璞诗歌有许多优点，恕难一一赘述，但不等于说他的诗歌就十全十美，比如：有些句子难免直白了一点点，有些地方显得多余，照我看来，《知音》一诗最后一句“一切尽在不言中”属于画蛇添足。哈哈，既然说出来了，就在“言中”，干脆去掉更耐人寻味，那才是真正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之所以将一位素不相识诗人的诗歌拿出来赏析一番，其目的不外乎两方面：一是想与论坛朋友们分享、交流，二是希望毛秀璞诗歌能为我们的创作做一些有益引导。以质朴的文字来写诗，除了风格问题之外是需要胆量的。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逼迫我们深入生活，感受生活，发现生活，即便看穿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让生活细节闪亮登场，让我们的诗歌力避空洞，走出玄虚，变得血肉丰满，耐人寻味。如此而已！

        2014年3月12日星期三


附：毛秀璞诗歌10首

1、时差

北京与华沙
时差六小时

飞机上
我把手表时针
往后拧了
六个数字

万米高空
我想——
这因诗歌诞生的
六小时
是不是我一生中的
额外时光


2、接机

接机人群
有一张牌子
写着
我的名字

第一次
我的名字
在异国他乡
被外国人
举着

高过人的头顶


3、文豪显克维奇雕像

小兰一时不在
没有人告诉我
你就是显克维奇

在瓦津基公园
当我知道
你就是显克维奇
必须返回来
向你致敬

我们一生错过的太多
不能再有错过

在你身边
——必须仰望
——必须抬起头颅


4、格鲁吉亚诗人

烛光，啤酒
还有大名鼎鼎的
——伏特加

格鲁吉亚诗人醉了
摇晃到钢琴前
疯狂弹奏

我知道
这位长相如猫头鹰
斯大林的老乡
在用弹钢琴
——解酒


5、名片
——给波兰作协秘书长

递上我的名片
递上我的诗

折叠彩页
中波文对照
标题《波兰女诗人》

华沙
我首先向你出示的
是我的诗

诗是天下诗人
最好的名片


6、高空

现在
我被诗神领着
在云海上飞

屏幕上
北京到华沙
是一条
十几公分长的细线

波音767趴在线上
一动不动

像一位优秀诗人
——看着很静
其实在飞


7、钢琴诗人
——写在肖邦雕像前

既然你把钢琴弹成诗歌
我们就该
把诗歌写成音乐

然后
为你的诗——谱曲


8、你好！小兰

翻译小兰
一个美丽的华沙姑娘
一个曾在厦门学汉语的好学生
一个会烹饪波兰菜的好女儿
一个语速如机枪的好翻译
一个嫁给中国小伙吴若霖的
中国媳妇

你好！小兰

你像一首好诗
没有国界


9、知音

一位华发老者
烛光下
朝我举了举杯

然后举了举
我昨天送他的
那本诗集
——一切尽在不言中


10、在诗歌节唱京剧

在各国诗人联欢会上
我被邀请唱京剧

叮嘱随身带的小录音机
叮嘱丹田气
脑后音
这是一场
涉外演出

一曲《朔风吹》终了
掌声四起

2013年10月12日
在华沙作家礼堂
中国诗人毛秀璞
忙里偷闲
向世界普及了一次
中国国粹

暮雪

其实，感觉你和毛老师的作品，有几分相像{:soso_e160:}

暮雪

现代诗走到今天，总得向着深刻的方向进发，向着凝练的语言攀登，向着含蓄的意蕴挖掘，让读者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获得广阔的空间、丰富的审美和令人玩味的咀嚼。
{:soso_e163:}

暮雪

诗要捕捉的是活的感觉，而活的感觉总是很短的，稍纵即逝，一长，难免用思想取代、冲淡这一点感觉

暮雪

而且感觉和桑老师的作品也像，有力度，语言特别洗练朴素，意象不俗，有画龙点睛，读后有恍然大悟的味道。

马成云

暮雪 发表于 2014-3-18 14:19
而且感觉和桑老师的作品也像，有力度，语言特别洗练朴素，意象不俗，有画龙点睛，读后有恍然大悟的味道。

若能如此，功德无量。哈哈

马成云

暮雪 发表于 2014-3-18 14:19
而且感觉和桑老师的作品也像，有力度，语言特别洗练朴素，意象不俗，有画龙点睛，读后有恍然大悟的味道。

他们都是大手笔。

马成云

暮雪 发表于 2014-3-18 14:14
其实，感觉你和毛老师的作品，有几分相像

最近这首《坐火车》有点像。

暮雪

马成云 发表于 2014-3-18 17:03
若能如此，功德无量。哈哈

我说，毛老师的作品，不是说你滴{:soso_e113:}

里西湖的王维

天真可爱的老诗人。

里西湖的王维

暮雪 发表于 2014-3-18 14:19
而且感觉和桑老师的作品也像，有力度，语言特别洗练朴素，意象不俗，有画龙点睛，读后有恍然大悟的味道。

是走艾青那一路的 {:soso_e113:}

细雨飞花

短小却有内涵的作品！

马成云

暮雪 发表于 2014-3-18 17:09
我说，毛老师的作品，不是说你滴

我说的也是。哈哈

马成云

细雨飞花 发表于 2014-3-18 19:57
短小却有内涵的作品！

喜欢这样的作品。

马成云

里西湖的王维 发表于 2014-3-18 19:47
天真可爱的老诗人。

童心，是诗人葆有的精神财富。

简池

还行！


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