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怜花绣屏 于 2014-5-8 07:45 编辑
当我再次醒来,仿佛已晃过了几个世纪。我的双眼被这久违的阳光刺得生痛。就在前一刻,我仍深迷于一场酣梦。我穿行的那片雨林,覆盖着整个梦境。而遭遇我的人仿佛X,又仿佛是W。或者是另一些不知名姓的人物。他们纤毫毕现,甚至呼吸推动的热浪,扑面而来的感觉,仍滞留在空气中。比真实更加真实。就像刚刚冲在杯中的咖啡,被手中的汤勺搅拌着。没被他人纳入印象的漩涡,却是我发散思维的桥梁。而X此刻正行走在桥上。X。我呢喃着。
梦(漩涡)很快散去,而痛(苦)却是如此直接。当我凑近咖啡,我的舌尖上就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苦涩。X便是这样一杯咖啡。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便被她咖啡色的眼神,勾起了内心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愫。那一刻,她作为完整的“X”,缓缓地倒进了我,这个搁在生活桌面上的咖啡杯子。六人聚餐后去茶吧的整个过程,都幻化成了一枚汤勺,在我的体内搅拌着。然后他们去了酒吧。
整个夜晚,我都被泡在咖啡里,失眠。X醉了,被另一个人扶去房间。然后……这是他语言的刀子在意识的宣纸上,刻下的画面。没有谁听到我身体里制造的声响,除了我。这是在我们送走X后,他给我的早晨。玻璃杯与地面相触的一瞬间,被我的记忆拉得漫长。我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后,走回办公室。
她临别的闪避而又缠绕的眼神仍投射在杯中,并在琴弦绷断的刹那,灰尘一样散布在我身体的每一角落。在脑海中翻腾的时间里,隐性的跳空,让整个光阴的旋律一下子低凄起来。浓浓地压在早晨的阳光上。弯曲着。我一遍遍在脑海里,排列着时间,企图将那几句芒刺,遮挡在时光之外————五点半起身,六点坐在离那家宾馆不远的车子里。六点半拨通了X的电话。六点四十,她回电话让我去找她。六点五十他打我电话。七点我在宾馆的楼下再次拨通她的电话,才知道她已退了房间,坐在了她自己的车里。七点十分,我们三个人开车去郊区吃早餐并为她送行。送走X后,他问我是不是打了她的电话,并且第一遍她没接。什么?我扭头看了他一下。他再次强调我打了她两次电话,他徐徐吐出一口烟,烟雾瞬间将他淡灰色的脸遮了起来。他说他就躺在她的身边。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不上是讥诮还是得意。我说,是嘛!然后加快步伐向办公室走去。你生气了?他追着我的后背问。怎么可能!我边说边打开办公室门。
我拉上窗帘,然后将整个办公室关在阴影中,长久地沉默。时间一晃而去。 一个多星期后,当我再次从沉默中抬起头来,栀子花已经堆满了花池。在这期间我曾拨过W的电话。她问我怎么想起给她打电话的。这让我一时语塞。舌头上分明压着一片刮着旋风的沙漠。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和W竟有一年多没有联系了。一年多是什么概念。碎裂的词语,还是一杯速溶的咖啡。这让我忆起了W家乡的那片海。同样是海,却与大丰港的海,有许多不同。没有专门开发的港口,止有一枚望海亭,孤立于海岸。细沙辅就的海滩,缓平得多。像一句没有起伏的诗句将暗藏的诗意,毫无保留地伸入海面。然而我没能与W一起站在海边,以后估计也没有可能。八年,八年在枝头呆了一会儿,就扑棱着飞走了。八年就像一首诗,短短的几句,却隐含了多少变化与婉转的思想。像拉长的弓弦,每一个词语都将充满弹性,在手中颤动着。她说她来自海边,然后怯生生地从屏幕上走下来。在湍急的人流中,W仿佛一个浓缩的瓷器,低头走向我。
她拖着我去了一家面馆。她说她不愿浪费。那一晚,月光是涩黄的,从她杏仁的脸孔上滑下来垂在地上。她说她突然想哭。她说干瘪的生活,像褪去玉米粒的棒子,日日垫在床下。她轻飘飘的语言覆盖的暗流,像缓缓逼近的猛兽。W的胳膊真细啊。一双眼几乎占据整张小脸。被生活逼仄的光阴,遮掩着一个又一个惆怅。她说她在家里班上都埋着头做呀,做呀。还要一边忍受着婆婆的责难和丈夫的冷漠。一张床一个人,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当我们再次见面时,她又一次流泪了。像一枝搁在弓上许久的箭,噌地一声射了出去。她趴在我身上一边剧烈地扭曲着,一边大声呼叫我的名字。她问我此刻在想什么。我说二胡。这夜色,这夜色包裹下粽子一样的灵魂,在二胡拉动的弦弓上,发出沙哑的音符。我是个不沾香烟的人,然而我常常会产生抽烟的幻觉。父亲那焦黄的指甲上亮着星火的烟头,卷着浓浓的焦油味,从我的嘴唇间钻入肺腑。我想我的灵魂也应该是弯曲的,在每一阵风中散裂开来,然后又努力地拼在一起。就像指尖的缭绕的烟火。W说我的眼神就是一把二胡,搁置于眼眶的盒内。
又是黎明,在人烟尚稀的街道上,我坐上三轮车。这画面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此后多年,仍时时浮现。W站在路边,一边挥手,一边捂着嘴扭过头。我知道在我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埋藏着一些碎片,或许是一滴眼泪。
此后W停薪下海,开店,办公司。她开着新车载我去郊区兜风,去她家。她的同学姐姐,甚至于她的儿子和丈夫,都认识了我。后来她见我的妈妈,同学。
当我再一次从梦中醒来,也正是栀子花怒放的时候。下一刻将会怎样呢?在时光的洪流中,永恒真是个虚幻的名词。而物质给人的变化真大啊。房价在GDP上划出一个陡峭的弧线。当我们艰难地从它的数据中,抽出视线时,蓦然发现,身体这个树,已被历练这个剪刀剪尽枝叶。站在年龄的山坡上,心境自有骨感之美。W站在另一座山上。物质不断填满的内心,再不会储存学院派的眼泪。我最初认识的那个“W”已经被物质意义上的“W”替代了。有瞬间我竟有词语无能之慨。它们不过是我在白纸上写下的泡沫。与阳光交换一下眼神后,就破灭了。W最后忠告我要适应社会。要学会把钱花出去。就像家畜,只有喂养它,它才能给你回报。她说我太老实了。我知道另一层含义是我太无能了。
我走出办公室时,恰巧有一阵风吹过来,数朵栀子花瓣在空中打着盘旋,从我的肩头划过。这时手机响了。X说你明天下午过来吧,就一个人过来。
1、缓缓消逝的海面(1)
2、缓缓消逝的海面(2)
3、缓缓消逝的海面(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