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果店的老板娘 于 2014-3-5 19:54 编辑
张洁
张洁有一个小箱子,小箱子里藏着她的秘密。
有时候张洁不知道该将这个小箱子藏在哪儿?藏在单位,肯定不行,虽然张洁是管档案的。藏在家里,好像也不妥。
张洁从咸阳农牧公司调到西安筑路机械厂,近一年了,这年头,调动是一件很难的事,全靠着舅舅在筑机厂做销售经理。
舅舅说,做完这件事,他就该退休了。
张洁并不喜欢这个单位,要不是为了菲菲读书,她可不愿意在近四十岁的时候折腾。
张洁所在的档案室,原有三个人,本不缺人。
档案室的工作悠闲,每天就是对着电脑喝水,看报纸,打游戏,偶尔才有单位的人,想着来翻翻档案。
据舅舅说,实际上档案室只需一个人就行了,多出的,就是照顾,舅舅说,这年头,什么都得照顾的。
张洁于是在心里自怜,自己应该一直是个没啥用的人。
舅舅一直是张洁生活中的安排者和引路人。
父母去世早,张洁幼时跟着舅舅和舅妈长大,舅舅在西安上班,舅妈和表哥表姐住在咸阳,结婚后,张洁卖了父母留下的房子,买了舅妈对面的单元,两家人依然是一家人。
和胡自强结婚也是舅舅的安排。
舅舅和胡自强是做销售的朋友,舅舅单位的设备,很多都是胡自强帮着销售出去的,那些年,舅舅因此稳稳地坐在销售经理的位置上。
或者说,和舅舅相识,改变了胡自强的事业方向。
舅舅和胡自强是在一辆长途汽车上认识的,两个人胡侃了一天,就成了忘年的好哥们。胡自强辞了修理厂的工作,张洁的舅舅帮着印了一叠名片,胡自强就开始踏上了销售设备的漫漫征途。
几年后,舅舅安排张洁和胡自强坐在枫叶餐厅的包间里。
那时张洁大专毕业不久,刚参加工作。
席间,胡自强不停地给张洁夹菜,然后讨好地讲了一个又一个笑话。
张洁想笑,又有点紧张,一直不停地捂着嘴。
就在她低头捂嘴的某一瞬间,她无意中瞟了胡自强的衣袖,瞟见了上面有一个撕裂的口子,张洁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这是一个没人照顾的男人。
和胡自强结婚以后,张洁才知道,其实胡自强并不需要她的照顾,因为他在家的时间如此少,少到她每天都不知道,胡自强这一刻在哪个地方出差。
好在很快有了菲菲,张洁带着菲菲住在咸阳,任胡自强像鸟一样满世界飞,一会儿闯进她和菲菲的生活,一会儿又像鸟一样飞走。
菲菲和张洁好像一对角色错位的母女,这从菲菲懂事开始。
每天是菲菲提醒张洁,你要穿那件黑色的小西装去开会,或者,下班的时候记着买一个14瓦的节能灯回来,厨房的灯坏了。
张洁所有的电脑游戏都是菲菲帮着下载的,最早的QQ农场,冒险岛,到后来的三国,英雄联盟。
菲菲太有主见了,这让张洁又忧又喜。
菲菲的成绩一直是中等偏上,每一次开完家长会回来,张洁就对菲菲谈心:老师说你很聪明,就是有点懒,如果努点力,很有希望考上咸阳七中,那是市里最好的中学。
菲菲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
张洁做得一手好菜。
以前是变着法子让菲菲吃得高兴,后来是变着法子让胡自强吃得高兴,让他在家能多呆两天。
但是没有人对她的手艺感兴趣,没人表扬。
张洁渐渐地觉得没劲。
初三下学期,菲菲突然说要考西安外国语学校,张洁大吃一惊,赶紧和老师商量。
老师说,先不要打击孩子。
菲菲空前地刻苦起来,每晚几乎凌晨才入睡,早上六点过,就往学校赶,成绩突飞猛进。
张洁和菲菲的老师欣喜万分,他们彼此交换着激动的眼神,时不时去鼓励一下,而菲菲好像没有听见一样,该干嘛干嘛,压根不理睬。
菲菲出乎意料地争气。
当张洁将西安外国语实验学校的通知书放在胡自强面前,胡自强笑得合不拢嘴,菲菲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洁拍着菲菲的背,有些感慨,这么久了,一定是我们委屈孩子了,总不相信她能考上。
菲菲住校以后,张洁才发现天塌下来了。
以前胡自强不在家,但张洁有菲菲陪伴,她从来不觉得无聊,现在,她觉得心里像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荡荡的。
张洁的班可上可不上,四个人轮班,需要呆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少。
现在,张洁也没啥兴趣研究菜谱了,花了更多的时间打电脑游戏,也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到处走走。
张洁的小箱子里藏着张洁所有的秘密,就是这些年来,张洁独自出外旅行的票据。那些票据,有火车票,动车票,飞机票,旅游景点的门票,旅社的住宿票。
有全部的时间和地点。
第一次独自出外,应该是三年前,菲菲初二。
那时张洁还在咸阳农牧局做办公室职员。
公司裁员,一半人回去拿待岗工资,每个人都四处找人说情,张洁这时候才想到了胡自强,有个丈夫可以依靠总是好的。
张洁给胡自强打电话,胡自强说忙。
张洁很气,她一气之下,把菲菲托付给舅妈,买了一张飞机票,就飞去了九华山。
在九华山,一个大师看了看张洁的面相和手相,然后说:张洁有福气,夫贤子孝。
张洁高兴起来,在他的引导下,捐了500元香火钱,烧了一柱高香。
回家以后,胡自强也回来了。
胡自强托人请了张洁单位的领导吃饭,这件事就搞定了。
一个月后,同科室的李红,付玉平回家去了,张洁最终没有待岗,她想,大师算得真准,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张洁随后迷上了独自外出。她买了一个小箱子,专门收藏各种票据。
有一次她在厦门大学外的海滩上看了一天日出,还有一次,她在南京的总统府看了一天鼻烟壶和鸦片枪。
张洁照了很多照片,但很快就删除了,她想,这是属于自己的秘密,她不想曝光给任何人,包括胡自强。
2012年,在丽江四方街的某个酒吧,一位二十多岁的流浪歌手,对张洁说: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张洁大吃一惊,因为他喊她姐姐,他说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那天晚上,张洁用小镜子反复照了照自己,终于发现了自己眼角的一丝皱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将镜子扣在了桌上。
这次去贵州,火车上,对面坐着一个小男孩,15,6岁的模样,皮肤偏黑,瘦削,有些腼腆,他叫她阿姨,张洁马上想到了菲菲,感觉他就是她失散的儿子。
一路上,张洁请她吃盒饭,吃零食,恨不得把他喂胖一点。
下车的时候,张洁发现自己的相机掉了。
张洁有点生气,但很快在心里原谅了他,她想,看上去多好的一个孩子呀,就像她失散的儿子一样。
张洁没打算告诉胡自强,她准备守着秘密一直走下去,现在,她发现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慢慢地回来了,内心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安全所在,这谁也夺不走,它不依赖任何人,她觉得自己空前地强大起来。
胡自强,你有那么多秘密,从没主动告诉过我,凭什么我要告诉你呢?
这样想着,张洁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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