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探戈 [复制链接]

令箭

主楼

发表于 2014-4-28 08: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城中村破烂不堪，大都是奇形怪状的自建楼房。看的时间长了，揪心那楼房会轰然塌掉。电线蛛网一样在楼间的天空晃荡，网线闭路线电话线甚至晾衣绳子也拉扯在一起，就像这楼里人一样纠缠不清谁是谁。进进出出的人打招呼打电话南腔北调，摩肩擦踵仿若清明上河图之瓦肆里弄，熙攘，烦乱，甚至淡淡忧伤。
　　队长指着我说，你去。
　　我只好说我去。
　　什么也不用说。我没嫌弃队长声音洪亮，队长没抱怨我中气不足。一碗饭而已，没必要有口舌之利和揣度之心。去的地方就是城中村，我只好来了。
　　房子早就安排好了，我只用盯着望远镜看对面楼上的那个屋子。那间屋子里有一对夫妻涉嫌贩毒，但没有直接证据。不能抓捕，需要观察。
　　蚊子也来了，算是不速之客。嘤嘤之舞没在意，等身上了起了包，一巴掌拍下去，血点昭然。不能擅离岗位，只好呼叫送餐的伙计来时候带一瓶驱蚊油。
　　第一晚没看到什么，黑幕黑灯，没有人气，只有蚊子之舞。
　　黎明时分，困乏不堪，我交代换班伙计说去睡一觉。
　　刚躺下还没睡着，伙计说，嗨嗨，2号挺漂亮啊。
　　我只好起来，扒拉一下伙计，镜头里看过去。
　　对面屋里很敞亮，2号扎着马尾辫在做运动，那么大的胸晃晃荡荡的。左扭一下右扭一下，然后是下腰，然后是扩胸。透过胸罩内裤，我在想小美人的某些尺寸。那张脸很熟悉，眼眉不是一般的惊人。当初看技侦室墙上的照片，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心说太可惜了。
　　望远镜交给伙计，重新躺下却无法合上眼睛，2号为何这样迷人呢。
　　睡了不知多长时间，大概是饿醒了。翻身起来吃了两个火腿肠，咕咚咚喝了一瓶水，才舒服了些。看看表已经下午四点，正要发呆，电话响了。妈在电话里说了小妹买房缺钱，又不好意思张口，妈说你能不能给她凑点。我说多少。妈说五万吧。我笑了。妈也笑了，说要不三万吧。我说五万吧，反正也不解决多大问题。妈说媳妇咋样了。我说在她妈怀里呢。妈笑了，说别儿戏，别拿着真爱当饭吃，秉性差不多就行了。我说妈呀，我想去少林寺。妈说少林寺关门了，瞎想掌嘴。我大笑。
　　我没有阔人朋友，只有薪金，不知道这五万怎么办。
　　街上的嘈杂声渐渐小了，楼上的灯光渐渐暗了，而我眼睛就像猫一条线变成了椭圆。对面的那间房，对面的那个人，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惊奇，行动诡秘应该拉上窗帘，一举一动给别人看，这是有意的？对面甚至想起了音乐，声音不大，但我听出了探戈舞曲的切分音。
　　2号竟然在跳探戈！
　　一个人在屋里跳跃俯仰，如醉如痴那样子。纯黑的衣裤镶着红缝线闪转腾挪，马尾辫有了一些甩动的风韵，舞步轻巧敏捷不呆滞。我一直没找到的舞伴原来藏在城中村，而且是个女毒贩，我心里的沮丧油然而生。调了焦距看那张俊脸，竟然如泣如诉那个样子，大概她心里也是一份难受吧。
　　窗帘拉上了，灯熄了。
　　我想，这太不应该了，我是来监视的，不是来萌生爱意的。
　　蚊子来咬我，我没拍死它，算是对我的一点惩罚。当然也奇怪驱蚊油不大管用。
　　第五天，我看到了这样一幕，气得我差点要冲上对面楼。
　　2号被两个男人脱光了折腾，折腾的样子很龌龊很令人生气。你们他妈倒是拉上窗帘啊，眼不见心不烦。我实在忍不住冲下楼到了街上，街上的小风一吹，我犹豫了。难道他们不拉上窗帘折腾2号是有意的？
　　回到楼上，我又看了看对面，男人不见了，只有2号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女人的那俩隐秘地方不管不顾从窗子里发散给这面楼上所有能看到的人。她两只手捂着脸，却不去捂住她的要命地方。我心里着急好久，她终于扯过被子盖住了身体。我心里略感安慰。
　　我给队长说，监视多天了没啥动静，撤了吧。
　　队长看我一眼没说话。
　　我说，我想接近她，装作谈朋友，看看——
　　没等我说完，队长冷笑了，说，你别把毒贩们想的那么简单。暴利能催生富豪，也能催生死亡。你一个生瓜蛋子不怕被他们拍了？老子这个队长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是拍马屁送礼送出来的，比你知道什么是凶险。别想着你是警官大学出来的就一夜成了变形金刚了，不溅几次血，你就成精了？！
　　我耐心说了我的想法，队长沉默了。大概案件毫无进展让他心烦，他只好开了个会，召集大家探讨我去的各种可能性。讨论的结果是太危险不能去。我说，针尖上的舞蹈也是舞蹈。然后我脱下了警服，对大家说，万一我死了，你们去给我老娘鞠个躬，还有我小妹买房子欠五万块钱，你们给她想想办法。我走了。
　　其实我是逼了队长和伙计们，只能这样了。后来的结果验证了这一点，我的周围都是熟悉的身影。队长甚至在某个地方为我挡了子弹，我后来才知道的。而我那时候已经和2号热恋上了，陌生的眼睛后面有刀子逼近我，但都被我的伙计们化解了。
　　2号叫邢睿柯，她一眼也看上我了，在某个名震全城的舞厅。
　　我和某个舞伴跳探戈，周围的舞伴都停下来看我俩在跳，掌声四起。可以肯定队长和伙计们也起了作用，可以肯定邢睿柯的眼睛已经直了。等又一曲开始的时候，邢睿柯走过来邀请我，我答应了。
　　那天晚上，是我和邢睿柯的表演时间。我们素昧平生却心意相通，切步划转，屈膝逢迎，旋转带风，进退润滑，甚至表情都那么悲怆激愤。邢睿柯紧贴着我，似乎要融入我略略抗拒的身体。身体摩擦给了我和她别样的情感触动，她悄悄的一滴泪在镭射灯里滑落，然后悄悄消失，但我看见了。
　　后来，我和邢睿柯就在河堤柳岸上溜达，说了很多话。
　　我说，下次我请你跳华尔兹，那才是你的优雅。
　　她说，你是想说探戈是妓女才跳的舞蹈，华尔兹才是贵族舞蹈，是吧。
　　我说，想和你体验各种心情。
　　她说，我宁愿被别人看轻，我只跳探戈。
　　那天我说了很多话，说了我的妈妈，说了我的妹妹，说了我的探戈梦。
　　她也说了很多她的过往，说着说着捂住脸哭起来。没有哭声，只有肩头在抖动。我走过去抱住她。她就像一团云那么轻飘飘的。其实我那时也是一团云。云和云的接触可能才有雨吧。
　　后来庭审的时候，我没敢去看邢睿柯，但知道她不会判死刑。
　　去医院看了病床上的队长，队长说给你小妹寄了五万，算是借的，我也没啥积蓄，到时候要还给我。
队长嫂子在一边笑。
我也笑。
　　我去了城中村那栋楼，看着对面的房子已经换了人。从晾晒的小内裤和胸罩看，也是个女人。妈打来了电话，说你哪来那么多钱，你小妹说收到十万，可别贪污受贿，咱家不兴那一套。我说不会的，队长给了五万，算借的，还有五万大概是邢睿柯借的。妈说邢睿柯是男的女的。我说女的。妈笑了，说明白了，那就好那就好。
　　我突然想在这屋里跳一曲探戈，假装搂着邢睿柯。
　　没有乐曲，但乐曲装在心里。
　　没有邢睿柯，但邢睿柯已经在心里。

1 查看全部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