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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三十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群男孩吹着初夏舒适的微风,听着小河流淌的声响,双眼紧盯着两块石头搭成的简易锅台上咕嘟直响的锑锅,鼻子使劲嗅着锅里冒出的阵阵热气和香味,一个个急不可耐,直咽口水,活脱脱一群喉咙里伸出了爪爪的饿死鬼。
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孩子忍耐不住,伸手揭开了锅盖,两只被松柏枝桠熏得金黄的腊猪脚跟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孩抢过锅盖并快速盖上,嘴里骂骂咧咧:“个老子八百年没过吃肉啊?还没炖熟,你个屁娃儿急个锤子!”
众孩屏息噤声,继续伸长了脖子,等着盼着猪脚跟快点炖熟,尽快来一场痛快淋漓的野外盛筵。
抢锅盖的男孩是这场野外盛筵的主谋或主角。锑锅和猪脚跟是他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简易灶台是他指挥搭建的,甚至连锑锅下面熊熊燃烧的干柴也是他亲自用弯刀从附近桐子树上砍下来的。
猪脚跟快要炖熟的时候,意外情况发生了——主角母亲山洪爆发一般的怒骂声由远及近,并且越来越近:“你个砍脑壳的,敢偷猪脚跟?看老娘今儿个不打死你!”
眼看好事变坏,男孩们一哄而散,很快消失在山野丛林之间。包括这场盛筵的主谋或主角,撒开脚丫子就跑,跑得兔子都快,只留下她母亲来收拾残局。
让人眼馋嘴更馋的野外盛筵就此夭折,等待那个男孩的,注定是一顿臭骂或胖揍。
时隔多年,这一幕依然扎根脑海,清晰如初,也让我弄明白了一个深刻管用的道理:盛进锅碗或为空,吃到嘴里才是肉。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在过年或家里来客人才有机会吃肉的偏僻农村,孩子们对肉的渴望异常强烈,以至于发生把腊猪脚跟偷到野外煮食的事件。
据我所知,在缺粮更缺肉的岁月里,每到过年那几天,小孩们十有八九都会拉稀,一个个拉得手脚发软。原因只有一个:平时缺少油水,过年时肉吃得太猛太多。
小时候,我是个内向听话的孩子,真没勇气干出偷猪脚跟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孩子就是孩子,嘴馋当前,我也会采取一些自以为聪明的手法,偶尔干点偷吃的勾当,以稍稍满足一下总是处于饥渴状态的口腹之欲。
最常见的偷吃手法,是充分利用独自为全家人煮饭的便利条件,认认真真地干活,小心翼翼地偷吃。
通常情况下,负责煮饭的小孩没有机会干炒肉炖肉之类的大活儿,很多时候只能接触装在瓦罐里的猪板油,并且严格限制数量,每顿饭只能用一小块,或用来炒青菜,或用来煮油盐并用、无需另外炒菜的菜稀饭。
用板油炒菜或煮菜稀饭的时候,在大铁锅里熬完油,我会把那一小块干枯的油糟儿据有己有,并且在第一时间消灭掉,用以替代对肉的想象,缓解对肉的强烈渴望。
偶尔父母放权,允许我割一小长条腊肉熬油后煮菜稀饭,借以改善全家人的伙食。面对这种不可多得的机会,拿刀割肉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多割一点;有时已经割完了,忍不住又去割一小条。
这样做,其实是为接下来的偷吃做铺垫。
把腊肉洗净切丁,放在大铁锅里熬油,等油尽肉枯,就到了偷吃的美好时光。还不敢全部吃完,意犹未尽地吃一些,然后掺水煮饭。
可馋虫已被勾出来了,想打发回去可不容易。于是,一边煮饭,一边想着继续偷吃的美事。
等到忍无可忍,就会揭开笨重的木锅盖,拿着锅铲或竹筷,不顾热气的侵扰,极有耐心地从滚烫的锅里寻找星星点点的肉沫儿,再以最快的速度送进嘴里细细咀嚼,慢慢品味。
如此反反复复,一而再,再而三,等到菜稀饭煮好,基本上已见不到肉沫儿了。
对此,大人们从不说什么,也从不过问肉都去哪儿了。这多少也助长了我的偷吃歪风。于是,没有下不为例,只有再接再厉。
现在回想起来,对小孩的偷吃行为,大人们不可能不知道。或许,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对孩子的亏欠,或是借此表达对子女的宽容和疼爱。
正是有父母的宽容和疼爱,我也壮着胆子干过比煮饭时偷吃更过格的事情。
有一次,架不住小伙伴们的怂恿,多从家里偷偷拿了一些切成长条的腊肉,但没敢偷锅,而是在野外找了几片残缺的瓦片,自个儿挖了一个小灶,下面生火,把瓦片放在上面当煎肉的锅。
结果肉是煎熟了,也吃到嘴里,但由为过于心急,瓦片上滚烫的残油溅到我的左大腿,直接烫伤,当时就起了两片大大的潦泡。
至今,我的左大腿上还有两块醒目的伤疤。这是儿时偷吃留下的确凿证据,也是童年和故乡留给我的勋章一样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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