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脸猫 于 2014-3-12 16:47 编辑
游说大师文博士
俗话说“人上一百，五艺俱全”，何况我们这造纸厂光青工就逾百呢？这不，制碱车间基建工地又调进了一批青工，其中好几个还是下过乡当过知青的“老三届”。这批青工中有一个浓眉大眼的高个子叫“文远”的，是个非常了得的人物。大家告诉我，他很能干，他在甲班当班长，甲班的生产全工地第一。把他调到乙班，乙班上去，甲班下来。再把他调回甲班，结果甲班上去，乙班又下来了，你说这家伙神不神？其实，最神的还不在这里，他不仅会干，还会说，只要大家一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围着他，听他用悦耳的东北话“讲传”（湖南方言，“侃大山”的意思），于是，东方神明，西方女巫，南京城隍，北京土地，一五一十，有根有叶，活灵活现，娓娓道来，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晓。......啊哈！把那些农村招上来的青工听得眼睛瞪得牛大，一眨也不眨，嘴巴张得流出口水来还全然不觉，就连那帮能做父辈的老工人也站在旁边听得出神，点头微笑。 文远出名了，全厂各车间都知道基建工地有个会“讲传”的知青，大家都称呼他“文博士”，他倒也不谦虚一下，谁叫他“文博士”，他都笑眯眯的答应“好啊，好啊。......”也不知道他是在接受恭维还是和大家打招呼。“三班倒”车间的班组长最头痛上夜班的工人“溜岗”打瞌睡，既怕电力不稳不能及时处理机器故障，又怕工人出人身安全事故，于是，有个别班组长瞒着车间主任，擅自偷偷地把文远请来，留下两个巡视所有仪表和机器运转状况，其他的都去听他“讲传”，反正只要大家不躲着睡觉，碰到问题一声招呼马上各就各位就行。这文远也不推辞，居然也就去了，讲完一阵再回宿舍睡觉，反正每天他都是上“长白班”。由于他各个车间都去讲过，大家又送了他一个雅号——“游说大师”。毕竟，上班的时候“讲传”是违反车间纪律的，于是，有几个车间主任跑到厂办公室“告状”来了。我那时在厂办做秘书，厂长、书记都是老干部，党委书记姓丁，和我父亲曾是同事，我从小就叫他“丁叔”，丁叔对我说“你也是知青出身，和他容易沟通，你去找文远谈谈，要他不要再去车间游说讲传了。”尽管我不情愿去，但因为是丁叔交代的任务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文博士”。 其实，当文远调到我们厂那天起，我就和这位“博士”有了交往。不过我既不称呼他“文博士”，也不叫他“游说大师”，见面就双手作揖，长诺一声，“拜见晋阳侯征东大将军！”这“文博士”当然知道“文远”是《三国》魏将张辽的字，官封“晋阳侯，征东将军”。于是满脸含笑，欣然答应“好啊，好啊！......”。我们曾坐在工厂旁边的小河边长谈过多次，我知道他祖籍东北哈尔滨，父亲是工程师，五十年代初调到湘潭某机器厂支援内地建设。文远说一口好听的东北话，当得知我也是外地人并且也当过知青，一下就亲近了许多，无话不说。我们从《三国》聊起，聊到当今世界上中、苏、美互相牵制鼎立，谁也不敢动谁。接着，这家伙话锋一转，说到俄国“十月革命”，捷尔仁斯基创立“契卡”对付反革命颠覆破坏苏维埃政权，又从“契卡”说到“克格勃”，从捷尔仁斯基说到贝利亚，从普列汉诺夫说到陈独秀，再谈到当今苏联的“和平演变”，从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堕落成“社会帝国主义”......，我发现他不仅对中国历史了解颇多，并对国际共运史也很有见地，而且对那些人物都能说出名字。我们越聊越多，十分投缘。当然，整个过程都是他说得多，我听的时间多，我很惊讶，这家伙不愧被称为“文博士”，按学历，他比我还低一年级，却读了那么多书。于是，逼得我也只好过后认真阅读《联供（布）党史》、《第二国际史》、《世界近代史》等书籍。这次因接受了丁叔的任务，我们之间没花很多时间“侃大山”，我很委婉地转告了丁叔的建议，没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丁叔听完我的汇报后说“这个青工很有才，以后就让他发挥特长，让他来和你一起做宣传工作，当工人理论辅导员，给大家讲理论课。” 那一年，正值社会上轰轰烈烈的开展“批儒评法”运动，各单位都有一批能写会讲的理论骨干，先大会宣讲，后全体动员写“大批判”稿，一般的张贴在本单位宣传栏，优秀的送县广播站向全县广播。一霎时，农民批判家、工人理论家像雨后春笋一般遍布全县。为了把运动推向深入，县委宣传部发出通知，组织全县理论辅导员举办一期学习班，重点学习“儒法斗争”史，丁叔把我和文远推荐上去，于是，我两人作为“工人理论辅导员”走进了学习班。这一天，是学习班“上大课”，全县各机关的干部和我们这些工人农民辅导员一起，都到县大礼堂听宣传部Z副部长主讲。别看这Z副部长坐在台上口吐莲花，唾沫四溅，绘声绘色，抑扬顿挫，我从心底里可不敢恭维他。“文革”前，他是“县人委”（即如今的县政府）的一名普通干部，57年被划为“中右”，“文革”初期被打成“黑帮分子”，一转眼他摇身一变，成了响当当的“左派领袖”，后来，他发动武斗，把对立面群众组织镇压下去，接着又把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一个的送进监狱，踩着“亲密”战友肩膀爬上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宝座。每当运动一“反复”都是他出来宣讲理论依据。“林副主席”跑红时，他大讲林彪在井冈山革命时就无限忠于毛主席，“九.一三”事件以后，他又讲“井冈山革命博物馆”把“朱德的扁担”换成“林彪的扁担”违背历史事实，可以把死人说活，把树上的鸟儿哄下地，反正他总是有理。 就在我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候，忽然，坐在我旁边的“文博士”一举手站了起来，不慌不忙的用他那动听的普通话，口无遮拦的向Z副部长提问：“请问Z副部长，您刚才说儒法斗争从古贯穿至今，那就是说今天‘儒法斗争’还正在进行，既然林彪是当代最大的儒家，那么，我想知道，当代最大的法家又是谁呢？......”坏了，坏了！整个礼堂五百多位机关干部和“理论辅导员”的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讲台上的Z副部长，全场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起来，整个礼堂安静得可以听见一口绣花针落地的声音。“嗯......呃......这个这个......”Z副部长从来都没遇到过有人如此大胆，敢于提出如此叼钻的问题，一下子把他问得张口结舌，无法自圆其说。说当代不存在最大的法家吧，那就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既然有当代最大的儒家，那么就有矛盾的对立面，而这个对立面是谁？中央没有说，自然也就不敢在台上信口开河，这可是重大的政治问题，抓惯了别人辫子的Z副部长自知这个问题回答不好，这重量会有几斤几两。哎哟！我的“征东大将军晋阳侯”吔，你今天捅了大篓子了，这Z副部长可不是那“山不厌高，水不厌深”的“曹孟德”，他可是那个既爱面子，又心胸狭隘，报复心极强的“袁绍”啊！然“文博士”不以为然，他对我说“怕他个球，大不了我又回基建工地拿砌砖刀，还能把我怎样？且看他如何回答。”一番“呃”、“嗯”、“这个这个”之后，Z副部长镇静下来了，说“刚才这位同志的问题提得很好，唵......历史上的儒家也好，法家也罢，都是为封建地主阶级服务的，是代表地主阶级说话的，呃......他们的主张都是为了巩固地主阶级对劳动人民统治的，只不过方式不同，林彪出身地主阶级，他时刻不忘复辟封建统治，我们和他的斗争是无产阶级与封建地主阶级的你死我活的斗争......”。“偷换概念，诡辩！”“文博士”似乎找到了Z副部长的逻辑错误，又准备站起来反驳，这一次，我死死地抓住他，不让他继续发问了。 散了会，我一想，不行！我得抢在Z副部长的电话之前，把事情经过赶快报告丁叔，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别让这个能把活人说死的家伙抢先告了刁状！我借了一辆自行车，赶到丁叔家里。丁叔平静地听完我的汇报，问我是什么看法，我琢磨一阵措辞后，委婉的说出自己的看法。丁叔微笑着说“你啊，思想修养还不到家，缺乏坚持真理的胆量。文远的提问没有什么大问题，也好，让那个‘理论家’知道，他并非总是有理，听的人心明如镜，只是不说罢了。”几天以后，我在办公室接到了县委宣传部打来的电话，让厂里通知文远做好准备，参加县里组织的“理论宣讲团”，到各个公社大队和厂矿场巡回演讲，并且特别嘱咐是Z副部长带队。这里面又搞什么“名堂”？！我把电话内容报告丁叔，丁叔说“没事。让他去锻炼一下，你和他按照指定的题目研究一下，认真写好演讲稿，记住，千万不可马虎！”啊！这“文博士”真的去当“游说大师”了。 两天以后，我把丁叔审定的演讲稿认真誊写好，郑重地交给文远，反复严肃嘱咐他“这是按‘两报一刊’统一口径写的稿子，你可不要随意‘走火放炮’，一定要照稿子念啊。......”文远接过稿子，依旧不以为然的嬉笑“好啊，好啊。我是‘张辽’，你就是那‘关羽’，我们是一根绳拴住的两个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我见他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义的毫不介意架势，不禁脱口骂了一声：“嘿——这狗东西，还真被他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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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4-3-12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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