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我的摇篮我的根

老树昏鸦

我的摇篮我的根

      故乡是一个二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子。西行十几里，就到了鱼肥水美的白洋淀，往东二三里，是低洼盐碱的牛村洼，夏秋时节，大洼里沟满壕平，草盛鱼跃，满洼的高粱向日葵如霞似金，蔚为壮观。村子周围是成片的枣林，春意浓浓的时候，绿树掩映，枣花飘香；每到中秋，果实累累压弯枝头，站在村头望去，满眼红彤彤一片。一条小河紧傍村边，河水不深，却常年流淌，河边柳丝飘拂，水草丰美，是大人孩子们消夏的好去处。早年间，南京到北京的官道穿村而过，给小村带来许多外乡的景观和奇闻。
      十八岁那年离开故乡，故乡生活虽然短暂，却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这种记忆是具体的，它时常鲜活成一幅幅画面，一个个场景，浮现在我的眼前，活跃在我的心中，带给我不尽的怀念和感动，惆怅与思索…… 离开故乡的日子越是久远，这种浮现与活跃变得越是强烈，强烈成一种幸福，一种困扰，一种思念一种驱动。仿佛一个离家已久的孩子，总是期盼回到母亲的身边。
       去年春节回到故乡，躺在热乎乎的土炕上，闻着熟悉的老屋特有的气味，听着远近的鸡鸣狗吠，我恍惚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天刚放亮，就悄悄爬起身溜出家门。我走进雾气笼罩的田野，走进日夜思念的枣林，走进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小巷，站在饱含旧事的土地上，思维顿时变得活跃起来，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竟让我泪流满面。我明白我是在企图寻觅和重温，尽管这种寻觅和重温难免归于失望和惆怅，但我依然怀了天真和固执，一次又一次地走近，一次又一次地流连……
       我常想，故乡的日子为什么这样刻骨铭心？她到底给予了我一种什么样的滋养和镌刻呢？回首往事，故乡生活首先带给我的是苦难，这个世界留给我的第一次记忆，就是让我尝到了饥饿的滋味。那是一场怎样的大饥荒啊，粮食不够吃，人们吃棒子轴，吃山药秧，吃树叶野菜，吃白菜疙瘩，吃…… 有件事情至今想起来心里依然酸得发涩，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一次母亲从村办食堂打回几个油光发亮的山药面窝头，放在锅台上正准备掰碎掺上野菜重蒸，饥肠辘辘的我见了，趁母亲不注意抓起一个窝头就跑。母亲发现后追上我掰开小手夺了过去，全不顾我在地上打着滚号啕大哭。多年后母亲提及此事依然声音哽咽，她说，别怨娘心狠啊，那是全家人一天的口粮呀。我学会的第一件劳作，就是提着小篮子到田野里挖野菜，之后，背筐和家里那辆独轮车就一直陪伴我成长。春天扫硝土挖野菜，夏秋拾柴打草，冬天拾粪积肥，那是比上学念书更为紧要的功课啊，稍有懈怠，定遭父母的训斥和乡亲们的非议。永无休止的动乱，使得原本贫瘠的土地更加长不出多少东西，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全村人几乎都靠东借西凑过日子。曾经因为饭不好吃闹气挨过父亲的暴打，曾经因为吃不下高粱饼子一天三顿只吃山芋胡萝卜。那个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那些吃商品粮的城里人，最向往的，就是有一天我也能走出故乡的盐碱地。
      经历苦难的同时，故乡也给予我许多难忘的欢乐。田野是我劳作的场所，也是我的乐园。在牛村洼淘过鱼，在捣蛋地爬过瓜，在王家坟烧过毛豆角，在烧香道投过老鸹窝…… 在清澈的河水里洗澡，摸鱼，开水仗，打出溜滑；在村边的枣林里逮知了，牵蚂螂，踮着小脚舔叶上的蜂蜜，还摸着黑儿抓过知了鬼儿呢；在夏夜的小街上边纳凉边听老人们讲古；在洒满月光下的打谷场上看电影，捉迷藏，躺在麦秸垛上数星星；破旧的老屋里，爬在窗台上看小人书，钻进被窝里听母亲讲故事，和小伙伴们围在煤油灯下做作业；至于赶年集，上庙会，串亲戚，住姥姥家，如今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余味无穷。
      最难忘的还是人。听母亲说，我三岁的时候长白喉，憋得出不来气。那时侯缺医少药，父亲又不在家，是爷爷和母亲轮流背着我淌水到五里外找到一个老中医。那老中医一番诊治后不无庆幸地说，多亏你们早来一步，要是晚来半个时辰，这孩子就…… 七八岁的时候在池塘里洗澡，一不小心出溜进深水里，手刨脚蹬眼看就要玩完，旁边的小伙伴们吓得只剩了哭喊。这情景恰好被正在井台上拔水的萍姑看见，情急中一撒手，连桶带扁担都扔在了井里，穿着衣服跳进池塘把我捞了上来。后来萍姑嫁了本村，许多年过去，她也许早就忘记了这件事，可我每次见到她，心里总是充满感激。还有我的那些童年的伙伴们，我们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白天一块拾柴打草，晚上一起玩耍学习，因为迟到旷课被老师罚过站，因为爬瓜掠枣被人追得狼狈不堪。难怪现在见了，总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如今，许多熟悉的家乡父老都已作古，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我很少在意并且报答他们，现在想起来，就成为一种无法弥补的深深的内疚和心痛。
      离开故乡多年，在车水马龙的市井里讨生活，在物欲横流的夹缝中求生存，奋斗与拼搏已让我筋疲力尽，一颗心也变得浮躁，势利，冷漠，混沌了。我不无痛苦地意识到，在汹涌的经济大潮中，我已经或多或少地迷失了本性和自我。我开始羡慕男耕女织瓜棚豆架的田园生活，同时也渴望心灵的净化、恬淡、返朴、回归。
      我的难舍难离的故乡哟，她不但给了我一个健康的生命，而且塑造了我的文化灵魂；她让我懂得了善恶美丑，告诉我怎样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为人处世，教给我怎样勒紧裤带挺直脊梁克服困难迎接苦难。在我的生命里，永远流淌着家乡的血脉，故乡，永远有着同母亲一样的含义。
      她，就是我的摇篮，我的根啊。

老树昏鸦

响应淡淡版主的伟大号召，发个帖子充充数。

小叮当

写得真好，这故乡的景、故乡的人、故乡的情、故乡的爱，读着温暖质朴！

淡淡一片云

每到中秋，果实累累压弯枝头，站在村头望去，满眼红彤彤一片。一条小河紧傍村边，河水不深，却常年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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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的馋死人，大洼里摸鱼，脆生生地甜枣，再来个笨鸭子似滴狗刨。:loveliness:

淡淡一片云

走进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小巷，站在饱含旧事的土地上，思维顿时变得活跃起来，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竟让我泪流满面。我明白我是在企图寻觅和重温，尽管这种寻觅和重温难免归于失望和惆怅，但我依然怀了天真和固执，一次又一次地走近，一次又一次地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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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慨的是一种错过，重回故乡，你既是风景里的人又是旁观者。

淡淡一片云

我不无痛苦地意识到，在汹涌的经济大潮中，我已经或多或少地迷失了本性和自我。我开始羡慕男耕女织瓜棚豆架的田园生活，同时也渴望心灵的净化、恬淡、返朴、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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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与物欲的碰撞并没有让你的心走样，它依然有深厚的底蕴和含蓄质朴的力量。

老树昏鸦

谢谢淡淡，但愿如此吧。

妙韵怡然

最难忘的是故乡，最牵挂的是乡情.

妙韵怡然

老树老师的文字总是如此纯朴自然亲切，这篇尤其是.

老树昏鸦

老树老师的文字总是如此纯朴自然亲切，这篇尤其是.
妙韵怡然 发表于 2010-1-27 15:09

谢谢！纯朴自然谈不到，心里有啥就说点啥吧。

淡淡一片云

有件事情至今想起来心里依然酸得发涩，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一次母亲从村办食堂打回几个油光发亮的山药面窝头，放在锅台上正准备掰碎掺上野菜重蒸，饥肠辘辘的我见了，趁母亲不注意抓起一个窝头就跑。母亲发现后追上我掰开小手夺了过去，全不顾我在地上打着滚号啕大哭。多年后母亲提及此事依然声音哽咽，她说，别怨娘心狠啊，那是全家人一天的口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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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佳节的缘故吗？我这两天眼窝特别浅，想念逝去的亲人以及故乡。
读到母亲夺你窝头的那一节，我忍不住又要泪流。
也许，心苍老了就爱念旧吧。

雪天使君

有故乡的人必有故事。
楼主的文字里还有事故，可如今想起来都是暖暖的甜。

香姐

老树笔下的生活场景我是那么熟悉，咱曾都来自乡村，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啊。

淡淡一片云

推荐！

凝香含雪

故乡在每个人的心中永不磨灭，问好:hug:

尚书青云

这老家伙写的这个东西好！

雪天使君

这老家伙写的这个东西好！
尚书青云 发表于 2010-1-28 14:28

写啥都不错！

淡淡一片云

老树，看到你和朋友们的互动了，辛苦你了，真不知道说啥好了~~~~:handshake:P

老树昏鸦

老树，看到你和朋友们的互动了，辛苦你了，真不知道说啥好了~~~~:handshake:P
淡淡一片云 发表于 2010-1-28 16:51

看来老夫尚需努力呀。

淡淡一片云

老树，朋友是个很温暖的词语。:lovel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