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黑道和尚 于 2014-1-7 22:06 编辑
田师傅
在张师傅那接受了一个多月的成人文化启蒙以后,厂长让我跟了田师傅。
那天厂长跟我说,你以后跟田师傅干吧,给他做个徒弟。田师傅可是八级老钳工,你有得学了。
钳工在诸多技术工种里面是相当体面的,钳工一般对其他的工种也都懂一些,不像车工、焊工等工种那么单一。钳工们自谦一点,会说自己样样通样样松,其实心里是带着骄傲的——咱啥都懂。
厂长把我领到了田师傅面前,我一见田师傅精神一振,“田师傅好威风啊!”
田师傅身材魁梧,膀阔腰圆,腰板挺拔,相貌堂堂,眼睛不大可是锃亮,头发有些花白,说话声若洪钟,一派的豪迈。小时候经常看到工农兵群像的宣传画画,我觉得田师傅就是宣传画里标准的工人阶级的形象。
厂长介绍完了,我恭恭敬敬地说:“请田师傅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哈哈哈哈,互相关照!”田师傅似乎也很高兴。他是煤机厂的退休工人,厂里聘来,虽说也是临时工,但从办公室到规格车间,认识田师傅的都对他很敬重。那些办公室的人经常有私活要求田师傅帮忙。
田师傅算是我的第一个真正的师傅。
上班一个多月我一直郁郁寡欢,那时还没从高考落榜的失落中走出来。对张师傅的车床毫无兴趣,但跟了田师傅就不一样了,每天不一定干什么活,而每一件活在我看来都很新鲜。
那天好像是要焊点什么,先要下料。田师傅让我把氧气瓶和乙炔气瓶轱辘两个过来,田师傅说,氧气瓶挑个气满的,有的快空了。我走到一堆氧气瓶前茫然起来,看不出哪个是满的哪个是空的。回来拿扳子准备放气。
田师傅一看哈哈大笑,拎一把手锤过来了,当——当——当地敲了几个瓶子,挑了一个用脚一蹬,“拿这个。”
“师傅,你咋一敲就知道这个是满的呢?”我不解地问。
“没听出来吗?气满的有回音,嗡嗡地,空的没回音。”
“哦——满瓶的氧气瓶有共振。师傅,跟挑西瓜差不多。”田师傅听了大笑。
田师傅力大惊人,厂里有一帮劈铁道的,就是把回收的火车钢轨顺着劈开,然后装火车发到本溪钢铁厂。那是个力气活,一个把錾子的,一把24磅大铁锤,前头拴着三角带,三个年轻壮汉一起轮。田师傅一个人就能轮起来。
田师傅力气大,饭量也大,酒量也好。那时中饭我们都是自带的,中午在暖气或者锅炉上热一下就行,他的饭盒是最大号的,米饭都是用小勺实实诚诚按过的,菜也是少不了鱼肉。我帮着热好了饭,我们师徒两个总是一起吃。吃饭前,我往往要先跑一趟工厂外边的食杂店,给田师傅买烟打酒,他每天一包田七花香烟,两天一瓶酒。
田师傅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工人阶级,他对自己的过去充满了自豪。他说自参加工作就一直是先进工作者,是个老党员。他向来对办公室职员没有好感,说那帮坐机关的都他妈鬼头蛤蟆眼没几个好鸟。
田师傅曾跟我说起过他第一次喝酒的趣事。
“光复那年(1945年中国抗战胜利)我才十岁,有一天早晨起来,他妈日本人一个都没了,跑光了鸟的。村里老百姓都跑到日本仓库抢东西去了。我也跟着去了,那个仓库就是现在的密山粮库。里面的东西老了(东北话,很多),大米、饼干、罐头、酒、大头鞋啥都有。高兴啊!我开了一瓶酒就灌下去了,当时天旋地转的就醉了鸟的。我醒过来的时候都下午了,我拿了一双大头鞋,两瓶酒。走出仓库一看,都是老毛子(苏联红军)了。他们把我酒给抢去了,就剩一双大头鞋拎家去了。”
有一次,我问田师傅,“都说咱们东北这地方原来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是真的吗,师傅?”
“那可不咋的?”田师傅一脸的不容置疑,“密山那地方,河汊子里那鱼有鸟是。”他指着筷子上夹着的一条油炸的小鲫鱼不屑地说,“那时候,谁吃这鸡巴玩意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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