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凡见到坐在大厅沙发里翻无聊杂志的李道元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干什么。随后偷偷那么一想,大概是等我的。想完,自己便偷偷乐了一下。然后使劲压下往脸上涌的笑意,走向前跟李道元打招呼。
李道元把手里的杂志一合,捏了捏酸胀的眼头,起身跟章凡说,小凡,我钥匙不知道掉哪儿了,找都找不到了。章凡哦了下,问他怎么没有打电话给她。是不是等了很久?李道元抬胳膊看了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章凡掏出包里的手机一看,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下午六点来钟的,一个是晚上九点多的。就说,你可以上来找我的。李道元摆摆手,一副怕了的表情,你们那个安SIR,还是算了吧。要是打断你们工作,臭脸要摆到明年中秋都不见得完。章凡笑,哪有那么夸张。只是会给你脸色看而已。何苦在楼下等那么老半天。李道元说,走吧。我还没吃饭呢。
就听到身后有人接了话,正好我也没吃饭。章凡和郦道元扭过脸看去,安六如手里握着啃了半边的苹果笑吟吟地望向他俩。章凡看到安六如就很烦。心里骂了句,下班了都没完了。嘴里还是客气的问了句,要不,一起去吃夜宵?
安六如笑着摆了摆手,说,我才没那个心情当电灯泡。说罢,径自啃着手里那半拉苹果离开。脚下一双高跟鞋踩的大理石地面咯噔咯噔地脆响。章凡朝她背影做了个鬼脸,心里说,算你识相。转来问郦道元,你是回去吃还是到外面吃个夜宵再回去?郦道元说,你呢?章凡说,你说了算吧。郦道元略想了下,要不去滨江路那边,有个新开的凉茶铺,晚上生意很火的。章凡奇道,大半夜的,喝什么茶。郦道元微笑,说,去了就知道了。
章凡想,反正明天休息天,了不起喝了茶搭上一晚上不睡也不会有安六如的电话催命。于是就跟了郦道元上车去了。
等到了地方,章凡抬头望去,果然生意红火的一家铺子,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竟好像是小半个的**。等落了座,郦道元要了两个凉茶,又叫了几个小吃。章凡四下里看去,才恍然,原来凉茶铺子正经不是卖凉茶,而是借着凉茶的名,做的好大的夜宵买卖。你想,夜里这个时辰还在外流连的,大多数不是在夜店里喝的几分醉意,就是在KTV里将将嚎破了嗓子的,肚子里半饥半饱,要吃又没有多少胃口,不吃又觉得剩下的半夜无从打发,恰好的,有个所谓的凉茶铺子,说是来吃盏茶,清清心火,到底还是又添上碗熬的稀烂的白粥,点几道爽口的小菜,点心,既打点了肚子,又打发了多余的时间。还有个凉茶清火的好处打幌子,一点没耽误。章凡点点头,是个好地方。
郦道元推了盏茶至章凡面前。章凡端起就喝了一口,结果发现味道是苦咸苦咸的,不像平时喝的茶叶那种苦涩里带着甘甜的余味。看郦道元,笑模笑样地隔着桌子另一端观察她的表情,咕噜一口吞下,说,好苦。怎么好像里头还加了盐?他们买错了糖吧?郦道元说,那你含块橄榄。章凡顺他手指看去,果然有个细白磁碟里盛着墨绿色的橄榄条。赶紧拈了条含在嘴里。当下就不觉得那么苦了。郦道元说,给你叫的茶是清火的,专门给放了盐,有消炎的作用。你们老加夜班的人,嗓子容易干,喝这个比较好。
章凡摇摇头,心想,就跟吃药一样。太难吃了。还是可乐强点儿。郦道元见她摇头,就笑。你要是想喝可乐我让他们送一杯过来。不过别喝加冰的。章凡眨巴眨巴眼,说,我没想喝可乐啊。郦道元哦了下,说,我以为你想喝呢。其实这个茶你要多喝几次就习惯了。要不给你换个其他味道不重的?章凡忙推辞,说就这个吧。换了也许还更喝不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吃着点心。章凡其实和安六如是吃过晚餐的。两人在七点多的时候叫了个肯德基的外送。一个墨西哥鸡肉卷,一个香辣鸡腿堡,一个香柚蜂蜜茶,一个玉米棒,外加几块鸡翅,她一个人前前后后吃到了九点。期间,安六如也毫不客气地将一份全家外带桶风干掉三分之二。所以,基本上就是靠着椅子慢慢地饮茶。间或地搛根橄榄条到嘴里压压苦味。而郦道元是真的从午饭到现在点滴未进。几盘小菜吃起来甚或不过瘾。后又叫了碗白粥,西里呼噜趁滚烫吃了才算完。
章凡在郦道元埋头吃粥时,朝远处望去。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靠栏杆处,栏杆外是黝黑发亮的汨汨江水,江水之外是已然黯淡了的灯火人家处。章凡想起第一次见到郦道元的情形。利智挽着郦道元的手,跟她介绍,这是郦道元。郦道元朝她微笑说你好。章凡心里特别不屑地打了个六十分,长的一点都不帅。
章凡喜欢美色这点几乎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公司里但凡来了个长的有点模样的男士,安六如都会照顾性质地派她去打交道。回来后照例偷偷问她,有没有搞定。对于这个老板,章凡是既恨之又恨不起来之。恨她八卦多事,又恨不起来她对她的另眼相待。换做是旁人,安六如未必如此相待,就像她平时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没那个心情。又恨她仗着这种难以启齿的福利,常常押着她做些免费的加班工作。
安六如第一次见到郦道元来公司找章凡后,就对章凡说,长的一点都不帅的男人什么时候你也搞了。章凡忙撇清,说,人家是我同学的男朋友好吧。你乱说什么。安六如说,同学的男朋友干吗来找你?想劈腿啊?那更不能要了。什么人啊。章凡嫌她搞不清楚还乱发意见,呠地把一沓子客户资料往安六如桌上重重一放。说,我出去了。安六如在身后哎她,你注意点啊。上班时间不准带个人情绪。章凡顶了她一句,还不是你先问人家私事起的。就听见安六如戚地一声,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不替你把着关,你早就未婚先孕了。
章凡每想起那天安六如说的话就好笑。说的她好像**似的。但是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那以后,有好几个凌晨,就在那个将醒未醒的时分,通常人们在那个时候频繁地做着春梦的片刻,章凡梦见郦道元褪光她的衣服,温柔地抚摸她,爱她。最初,醒来,羞耻感一片。待得相同的梦又做的几回后,那种羞耻感被一种莫名的情愫代替了。然后,章凡再见到郦道元时,就觉得哪哪有点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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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道元忙于果腹时没有很留意章凡,等到饱暖了,才注意到章凡那盏茶喝起来好似赴刑场一般。暗暗好笑。问她,今天怎么加班到这么晚。章凡撇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安SIR,没事都能抓苦差。何况今天。郦道元问,什么事?
黄山一个团里的游客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领队找当地的地陪,地陪不知道跑哪去高乐了。打电话过来,安SIR远程遥控替他们联系当地的医院。哎,麻烦死了。
搞定了没有?
怎么会搞不定。安SIR你会不晓得?搞不定她老人家会放我出关?想都别想。
郦道元每每想起安六如,就会想起她的那双万变不离其宗的高跟鞋。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说,花样繁多,但无一例外都是七厘米乃至七厘米以上的高跟。外加一副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冷冷的表情。很难想象,这个女人有什么是搞不定的。仿佛人家口里说的那种有通天本事的神人。
章凡长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我有俩魔障。一个是她,再一个就是你家利智。随便哪个一出手,都吃定老子。唯一不同的是,安SIR好歹还给钱,你家利智,干脆就是白吃。
郦道元笑,等利智回来我会向她转达你的敬意。章凡两手比了个叉叉。说,八卦男。郦道元说,她下个礼拜三回来。你看着办吧。章凡一愣,不是说下个月中回来么?郦道元说,晚上接到她的电话,说可以提前回国了。好像她负责的部分已经全部交接清楚了。总公司那边放了她三个月的假。到时候你俩有的玩了。章凡长哦了一声,臭女人,重色轻友。提前回来只跟老公报告不跟多年朋友报告,中间那个时间差想干什么?郦道元笑,她是想给你个惊喜好不好。你脑子想的也太歪了吧。章凡一哼,这个理由我不接受。什么给老子一个惊喜。又不是打包个帅哥回来给我。你俩三年没在一块,谁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呢。
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郦道元假装难以启齿的样子问他,我能问你一个非常私人的问题么?郦道元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眼睛躲在灯光的阴影下,有点敬而远之地望着章凡那张带着虚晃一枪的清纯的脸说,我不会让你问我这个问题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老话,条条道路通罗马。看章凡有点迷惑,知道她还没有听明白,又解释了一遍,就是说,解决一件事的方式方法可以是多种多样的。
章凡仍锲而不舍,执拗地说,可是我很好奇。郦道元两手一拍,很果断地结束掉这个话题,起身,看了看时间,说,很晚了。走吧。章凡就只好收起脸上那副你告诉我吧求你了的表情起身跟着郦道元离开了。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都在努力找话题。但是,谁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开口。于是一路上沉默不语。郦道元后来从翻出一张刘若英的CD,于是两人便都在这个十月微凉的夜风里,听着一个娇柔而刚毅的女声现在那里百转千回地问着,想要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自己就安慰自己。不会不会,长的一点都不帅。老子才不会想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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