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雁南雁北 于 2013-10-25 22:29 编辑
从石油站旁边的坡坎外,下河坝,一路走,一路的野花野草,大都半人高,蓬勃葳蕤。芦苇,艾草,狗尾草,蒲公英,豆荚花,蝴蝶和蜜蜂,都在春光里各各明媚,翩飞。风吹过,艾草翻过来,“哗”,亮一片银白世界;蒲公英飞舞空中,我用了小手,捂住,想留一朵完整。
下到水边,踩着沙滩,踩着高低不平的大石小石,手里摇一束红黄蓝紫的野花,转过罐头厂外面那道大大的弯,红沙碛就近在眼前了。
近了,近了,好大一片碛滩!远远地,开始奔跑起来。眼前,脚下,繁星一样的鹅卵石,无限宽广地舒展开来,一直铺到天边,铺到白云的尽头。
它们静静地躺在蓝天下,江水从它们身边无声流过。阳光洒满了碛滩,置身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天然石场,人变得那么渺小而孤单。可是怎么会孤单呢,这些千年万年的鹅卵石,在风吹过,水流过后,它们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它们温暖如玉,它们金戈铁马,它们洁白无暇,它们火红似血,它们疏影横斜,它们龙形虎纹;它们千姿百态,浑然天成。躺下来,闭上眼睛,你会听到风的声音,水的声音,阳光落地的声音,对面山上草木拔节的声音;甚至你会听到远古的声声呼唤,那是你内心深处最初的家园。
大如钟鼓小如蚕豆,圆的,扁的,长的,方的,每一颗,每一枚,都在向你无言地讲述一个个久远的故事。
河床也全是由卵石铺成。和几个小伙伴手拉手下到水里,清凉,微痒,水里的石子盈盈荡漾,纹理愈发清晰,动人。只闻潺潺水声,鱼虾皆若空游,一不小心,腿肚子便被啄了一口,惊起阵阵欢呼。踢一串浪花,看小船撑着蒿,慢悠悠划过山形塔影的倒影中,看水鸟低低地贴着江面一掠而过。走出去很远了,水还只是淹没在小腿。我疑心我们能这样走过河去,走到对面芳草萋萋的翠屏山。那里有几只黑山羊,出没在草丛中;文峰塔静静地屹立在阳光下,云,从塔尖轻轻飘过。
浅浅的水滩,常能看见拉纤的纤夫。赤裸着上身,弓着腰,肩上搭一条湿透白毛巾,上面勒着深深的纤绳印,吃力地行走在水边。白毛巾因为汗水的浸透和时间的久远,已经微微泛黄。傍晚时分,河面上劳作了一天的渔船上空,腾起袅袅炊烟。不久,饭菜的香味儿就飘满了河面。若是细雨霏霏的时候,江面上一片氤氲,“最爱芦花经雨后,一篷烟雨饭渔船”。多年后,读到林逋的这句诗,尤为钟爱。
犹记得有年早春,和几个同学背着锅碗瓢盆,到红沙碛野炊。垒几块大石,搭成灶,上面烧一锅水,风大,发了很久的火,都被吹熄了。几个同学挤成一排,挡住风,大家轮流趴在灶前吹,扇,添柴,柴烟滚滚,呛得眼泪直流,最后每个人都成了花脸猫,却还没将一锅水烧开。最后大家玩够、疯累了,只好又背起锅碗瓢盆饿着肚子回家。走到我外婆家的时候,我说,婆婆,我饿了。我们都没有吃饭。外婆赶忙烧水,给我们每个人一人下了一大碗辣子面。
那次野炊,是我们最失败的一次野炊,却也是我们最难忘的一次野炊。很多年过后,我的同学都还向我讲起,说,雁南,你外婆下的面真好吃,真香啊。
只要是春秋两季,周末时分,如果天气尚可,到外婆家后,父亲都会带着我和弟弟去红沙碛。秋天的红沙碛,别有一番况味。没有阳光的红沙碛,长风浩荡,江流滚滚,站在这片望不到边的卵石滩上,你会升起天苍野茫,万古悠悠的豪情。
不知道从哪天起,红沙碛来了很多人,来了很多车,他们用簸箕筛着沙子,然后将卵石倒进车里,运走。不知道要运向哪里,不也知道要运去做什么?红沙碛上到处坑坑洼洼,一片狼藉。昔日的美丽、宽广,再也不见。
看着满目苍夷的红沙碛,看着一车车的鹅卵石被拉走,心里说不出的伤感。从那天起,再不曾去过。没有想过要去捡拾一枚鹅卵石回来,留作纪念。总以为它们就应该静静地躺在那里,任潮起潮落,千万年过后,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让水流过,让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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