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记者都有长期或短期的失眠,大多与这份工作有着种种联系。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失眠的时候就翻看那些老电影,比如《英国病人》。
这是一个源于不伦的爱情故事,这个不清白的爱情故事,又衍生出另两段异化的情感。
地点是北非,二战已敲响战鼓,一望无垠的沙漠考查中,匈牙利伯爵艾玛殊与一对同是皇家地理学会的杰佛夫妇相识,他被美丽而富才情的杰佛夫人凯瑟琳深深吸引,偷偷为她代号K,在纸上为她写情书。而后杰佛先行回开罗筹集资金,留下凯瑟琳和考察队一同进行考察,在回程路上,考察队遭遇了沙尘翻了车,在不能动弹的卡车中,他们共度一晚,这一晚的相处让凯瑟琳也爱上了幽默,智慧的艾玛殊。
他们爱上了彼此。他们的爱情如此美好以至于让人忘了这是婚外情。
然而,可怜的杰弗怒火中烧,在一次测绘中他开着飞机载着凯瑟琳一头冲向艾马殊……杰弗当场死亡,而凯瑟琳则摔成重伤,艾马殊抱着凯瑟琳来到有着他们美好回忆的山洞。他为她留下食物、书、与照明灯,他许诺她一定会回来救她。于是他徒步三天三夜从沙漠走到小镇,却因他奇怪的名字被盟军误认为是德国人,被押往监狱。
艾马殊在半路逃离,为救凯瑟琳,他不得不出卖盟国,把他绘制的沙漠地图给敌军……终于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来到山洞救他的爱人,然而,凯瑟琳尸骨已寒。
当艾马殊抱着爱人的尸体走出山洞痛哭的那一刻,其实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之后的一切,不过是对这个故事的一次次绝望的抚摩……
电影结束的时候,凌晨四点,窗外是青灰的城市,初春还寒。
那段时间,一个采访刚刚结束。那是一个二十八岁的男孩因为车祸重伤不治,想捐赠自己的眼角膜。
但男孩的女友在国外,迟迟未来,所以男孩在重症监护室一直坚持着。
那几天,我的电话就放在床头,它总是在凌晨四点突然响起,医院的男孩总是这个时间突发一些状况。
那几天,我总是胡乱的穿上衣服,不洗脸,不刷牙直奔医院。
连续三天,都是如此。
出租车司机因为我要去医院,一路沉默,加速,让人心里更加凄凉。
连续三天都是有惊无险,仿佛男孩还在坚持等待远方的女友。
第四天,女孩回来了,一路风尘,一脸惶恐。
长发散乱着,红肿着眼睛,坐在监护室外边。
一坐一天,就为了等那几分钟的探视时间。
她的眼睛看到我,分明掩饰不住内心极度的不安。
是啊,我是来做什么的?来等待她心爱的男友离世,等待一篇捐献眼角膜的新闻。
对于我,后来的两天非常艰难。
女孩儿不吃不喝快速的消瘦下去,但是她不愿放弃,尽管明知一切没什么意义。
终于,又一天的凌晨四点,我又被电话叫醒,飞奔到医院。
女孩儿走到我跟前说:对不起啊,这几天让你这么辛苦。
她忍着心如刀割的难过,却竭尽全力挤出一丝歉意的笑意。
我抱着电脑,忍着眼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在国外有时差,他总是凌晨四点给我打电话。”她说着,一下子就泪流满面。“我是学医的,知道他这个状况在ICU有多么痛苦,但我还是想让他陪我两天,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女孩儿边哭边说,话语时断时续,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打扰别人。
那种呜呜咽咽,压抑的哭泣,我终生难忘。
那天,凌晨四点过后,女孩同意了放弃治疗,之后我开启了一个记者的工作程序,记录、采访、发稿,然后远离这个家庭和这件事情。
十年过去了,自媒体蓬勃发展的时代。我在一个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了这个女孩儿的微信,忍不住去浏览一遍,发现她只在每天凌晨四点发布一些自己的动态——
今天要去你想去的挪威,等我拍了极光给你看。
过几天我有机会去丹麦,你还要不要吃那里的奶糖?
今天在广场看鸽子了,就坐在我们曾经坐的地方。
今天看了电影《英国病人》,如果你在的话,也许我们并没结婚,你娶了金发碧眼的欧洲女子,我嫁了别人。如果真是这样,该多好!我宁愿满怀嫉妒的去拥抱你。
……
时至今日,女孩儿如同病人般的喃喃自语一直都在继续。
没有电影中那么宏大的历史背景,不是那种乱世中的绝世爱情,没有战火纷飞的无奈别离,但我知道,还有一个“中国病人”在异国他乡,一次次绝望地抚摩着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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