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冷了夏季炽热的温度,当白露铺白灰瓦,当一场又一场秋雨的淋湿,九月渐渐已凉。
这是你走后的第十八个九月,你漂泊的脚步,定格在九月瞬间走向永恒。情路艰辛,半世流离的凄苦,只化成一片落叶,飘荡在九月的风里呜咽成唏嘘,九月,是你的归期抑或宿命。
此刻就静静的端坐在屏前,看你那些散落在世间的文字,想象你一袭旗袍裹身,侬侬软语,临水照花的雅韵,聆听你已远的足音。
其实你未曾走远,其实你一直都在,于这个仆仆红尘喧嚣的某个角落,或者我们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里,静静地活着,续写着你那些无以伦比的风华文章。
上海,香港,纽约,你的一生都活在这些繁华的大都市里,暮然回首时的那盏灯火,却只照见你无处可逃的寂寞。有人说算来你是无情的人,却在年轻之时,没能守住淡然心性,放纵自己爱了一场。其实不然,每一个人都会在心中渴望一份爱的降临,每一个人都会与爱情不期而遇,不过是迟早的时间问题罢了。你若无情,怎会有爱?爱到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你如无情,怎会甘愿忍受胡兰成给予的种种打击和折磨,还一如既往的爱他?想是那短短几年相处的时光,留给你太多美好的回忆,一句临水照花人就那么轻易荡起你心中的涟漪,你爱他的眉,他的唇,他嘴角的涡,哪怕他是一个汉奸,你也愿意与他签订终身,结为夫妻,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个夏天的傍晚,暮色下的上海,西边余辉未尽,楼下电车叮当作响而过,胡兰成告诉你时局不好,来日自己必定有难,如果日本战败,我必定逃得过,唯头两年要改名换姓,将来与你虽隔了银河亦必定我得见。你听后笑说,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胡兰成风流成性,身边总有女人投怀送抱。但想他是真的爱过你,他在武汉遭遇空袭,绝望中喊出的名字是爱玲,这至少可以安慰你那颗被捅的千疮百孔的心。你早已洞悉了人心不古,不相信天长地久,也不相信胡兰成是个情深专一的男子,你知道奢求不了他只属于你的,所以只一度沉醉在与他当下的爱里而不顾其他,你也明白这样终将的结局,却又心生侥幸,所以才从上海到温州要一个已预料到的结果,没有誓言中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你就像一只扑火的蛾子,被焚烧的面无全非,非得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才死心。而他身边花影重叠,岂止白玫瑰红玫瑰,分明是缠绕着万紫千红的缤纷。你心灵的城堡却只为他一个人留守,你终究做不到像你给他的一封信里说的那般:“我想过了,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你想要的是一个丰满的秋季,没想得到的只是一片枫叶,未曾装点美丽的一眸,便已落地。“倘使我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枯谢了。”
你是那样不管不顾一往情深的爱着这个大到几乎可以做你父亲的男人,以你高贵名门,以你孤傲的性格,为了这个男人,你卑微到世俗的最低处。即便是这个男人已经背叛,已经在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过着居家生活,你仍然有一份牵挂,仍然用自己的稿费去接济这个负你最深的男人,悲喜自知,有谁懂你?
原以为十里洋场的上海才是你今生可以绽放永恒的地方,怎能料到春花秋月不过是短暂一偶,山河破碎,战事纷扰,民国那一袭烟雨再也渲染不了你的裙裾,带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携着伤痕累累的心,万念俱灰之下,你默然挥手作别生养你的故土,选择了远离,把自己当成那无根的浮萍,随风飘去了香港,再飘过太平洋在美国沉寂。每当念及那一幕,至今心里仍觉凄然,想你那样一个弱女子,穿着素袍,披着肩纱,站在轮渡的甲板上,脚下放着一只小皮箱,皮箱里装着你远行的所有。启航的瞬间,无数只送别的手,竟然没有一只为你而挥,想当初离开上海到香港,还有他在轮船开动的时候转身离去,你望着他的背影,禁不住黯然泪下,而此番离去经年,唯有星光送你,你茫然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海,不知岸在何处,不知何处将栖下你瘦小的身躯?再度回首往事,一幕幕犹在昨日,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孔就在眼前,那些温婉软玉的呢喃还响在耳边。
轻飘飘的旧时光悄然溜走,当你抛下曾经的繁华,将倾城故事丢弃在风中,冷落了那些锦绣文字,当你给胡兰成最后一封信之后,便已心如死灰,将后半生绝望的埋藏。多少年来,没有人知道你的消息,亦没有人知道你身在何处,你一直在他乡的寓所,被人们遗忘的活着。无欲无念,只在自己编织的飘渺世界里沉醉,那是一份历经大悲大喜之后的淡定,那是洞悉世事之后的从容,那是你一直想要的旷世境界。
你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一生所写的文字如仙女散花洒遍天涯,以机智聪慧见长者,以抒发情感著称者,但又能将才情相连,在作品中既深入又脱俗的,世间再无二人,你是当之无愧的传奇。脍炙人口的传世文字太多,不能一一记全,亦不敢用肤浅的见解去诠释你作品的深邃。你的小说有些人大爱,有些人不屑一顾,胡兰成说你的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较,则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则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你的小说脱离不了色彩,你也拒绝没有色彩的文字与生活,只有色彩的文字才赋予了你笔下人物鲜活的生命,钻进人的心灵,让读者随着情节或喜或悲。资料上评价你的成就,说你是现代著名作家,四十年代在上海孤岛成名,其小说拥有女性的细腻与古典的美感,对人物心理的把握令人惊异,而作者独特的人生态度在当时亦是极为罕见。
你那些随意写来的文字,经过你巧心雕作,散发出种种光芒和灵气。有一种小资,也有一些俗气,但无不是生活的真实写照。有人说你的小说与主流截然不同,亦无成为教育人的启迪机器,我不能苟同。即便是你的小说没有挣扎没有追问,但至少你也和鲁迅一样尖锐的批判传统,不管这种批判有多无力或者苍白,毕竟你只是乱世中的一弱女子,担当不了政治宣传的工具。你面对那些批评你的人从来都不去争辩,也不屑去争辩,只拿作品说话。你手写你心,喜欢读就读,不喜欢读就远弃,没有必要去迎合别人的口味。
你的小说我大部分都读过,但或许是我写散文的缘故,所以我更偏爱你的散文。你的散文具有极强的美感,如同能够听出悠扬婉转的音乐,有着让人痴迷的旋律。一花,一草,一老宅门,一旧花窗,都描写的那么耐人回味,文字讲究,把美感发挥到了最高的境界,那些惬意的文字,随意抽取都是经典。你说,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你说,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你说,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你说,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你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也正好爱着自己;你说,千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碰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伊人已远,唯有文字芬芳依旧,问这世间,谁能与你堪比?
今又九月渐远,十八年前的中秋前夕,月亮待圆之日,你在异国他乡那间寓所,屋里没有家具,没有一张舒服的床,穿着一件褐红色旗袍,躺在地板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毯子,静静离去。没有炮竹声为你的离去响起,没有一个人的眼泪为你哭泣,没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哀鸣,呼唤你去往天国路途的魂魄。你轻轻地走了,人们直到七天后才发现你孤寂的尸身,想你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才女,晚景竟如此凄凉,惊艳传奇,戚戚落幕,怎不让人唏嘘?
“成名要趁早”,而你是否被盛名所累?回头望去,盛名之下,谁挽一地苍凉?若如你只是上海滩静安里弄街巷的一个普通小女子,想必你的生活平静淡然,相夫教子,然后就此终老,比起盛名之下的你要幸福的多。可惜你不是,你若是了,人间就少了一个张爱玲,文坛就少了一个才女,流芳里就没有了这个传奇,尘埃里也开不出花来。所以,你只能是盛名之下的张爱玲,以孤傲的姿态,遗世亦独立世间。
这个清秋,因想起你愈发觉得惆怅。活着,多的是磨难,少的是人生。一个个南来北去的过客在尘埃里淡然,岁月长河里,沉浮着太多那些流传的人和故事,于在纷扰的尘世演绎成经典,后人为着这些人和故事争争论论,吵吵闹闹,辨不出真伪。穷尽所学,我的笔下仍然无法完美的诠释我要赞美和怀念的临水照花人,我只清晰的记得,人间走过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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