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奶奶时脑海里总是有那么几个画面:
奶奶睡觉,总喜欢把她的小脚放在我的腿上。冬天,和奶奶睡一个铺,我只有几岁,她裹着小脚总感到脚冷 。说我小孩屁股三把火不怕冷。她哪里知道那是我最怕的事,也是我不敢反抗的事情,因为她那里有山东老家寄来的大花生。
奶奶杀鸡,总是把鸡头拿刀一下剁掉,他拍拍手就进屋了。让那无头的鸡满院子跳,血淋的那是树上,花上到处都是,有时候无头的鸡竟然会飞过院墙头跑到马路上去扑腾。那情景,特恐怖。我们这些孩子总是吓的几哇乱叫四散逃散 到现在我都不杀鸡是被那时吓着了吧。
奶奶躺在床上,她得了"噤口痢'六天没吃饭,天天拉痢疾。我已工作了,天天给她打盐水晚上睡她床边照顾她,我不能没有奶奶。虽然来家里的医生都摇头了,爸爸四处找药。第七天,不拉了。再后来奶奶逢人便说是我救了她一命,总偷偷给我好东西吃。
奶奶吃饭,总喜欢茗几口葡萄酒,喝多了,总会想爷爷。她三十八岁守寡,地主婆不容易。总说现在多好,爷爷没享着福,总说那些抄家的人是穷鬼,啥也没见过,抄走的都是假的金子(说这些的时候,她都带着我不了解的口气:又是惋惜,又是气愤,又是嘲笑。)
奶奶八十六岁时和邻居六十几岁大妈去展销会,人山人海的,她跑的飞快人家找不到她,以为她丢了,快吓死了。没想到她先回家了 她是嫌弃别人走的太慢,得意她自己裹着三寸金莲竟比解放脚上楼还快 令人苦笑不得 。
奶奶八十七八岁了,依然眼不花手不抖。她天天叨叨我要找个对象,就找个干部家庭的,她说应该给我置办嫁妆了。她的手很巧,让我去买新布。买来后,她给我作了六个沙发垫子,六个椅子垫子。还拿红布包起来,说是给我的嫁妆。那垫子都是用小小的布折成三角一个一个对起来很好看,很难做。每个垫子中间还做了美丽的花。我从没见过像这么漂亮的垫子。那时我只是默默看着她做一切,不知道未来。她刚做好,我就离家万里了,那些垫子被蛮横的嫂子枪去了。
奶奶在门口送我远行,父母兄弟姐妹都在,我跪别家人,奶奶掉了眼泪,她说:“再见不到了吧?”她在风中飘扬的的白发到现在还记得。
再回家时我已带着一家人,离家好几年了。看奶奶消瘦、衰弱地躺在床上。九十七岁了,跌倒后,再没站起,她只记得父亲别的人她都不认识了。我带家人到她床前,我拉着她的手,掉着眼泪,喊着:奶奶!慢慢地,慢慢地,她竟然叫出了我的乳名。我拉外子、儿子给她看,她欣喜的拉着他们笑。我躲到门外哭了,十几天再不敢到她床边。
看过她,逾四个月后,我亲爱的奶奶,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