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欣赏超然 于 2013-8-23 11:32 编辑
立秋
立秋之后,天气在晨昏里羞涩起来,不再那么热烈而张扬。
我知道有一段时间自己蛰伏了,但那只是对网。现实里,该活还要活,或者懒散,或者激昂。四季,只是个符号罢了,很多时候,并不一定与热有关,很可能与懒散有关。但我敢担保自己没有懈怠。
不懈怠,却不一定有所作为。我的假期,能有三分之一属于我么?多年来我试图想问自己,也只能是没有什么哪怕是私心的结果。我们都在这个灰暗的时代而活着,这就足够。但是我不会说,我活着,是为了这个阳光灿烂的时代。那也太高尚了点,毕竟,我只是我。
央视又在展播全国道德模范,我却在心里苦笑。绝不笑模范,毕竟能上中央的都必然是好样的,这是个绝命题,不容置疑
今天,全国的精神枷锁架在了无辜的可怜的人身上,明天,谁会为真正可怜的人买单?
立秋了,我知道所有可立的节令,最适合老农。我其实就是在这三分地上耕耘的一介农夫,但老农知道的冷暖人间,我用尽了半生,才刚刚读懂了一半。
立秋了,早晚要加点衣裳。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是母亲对父亲说的,三十年前,每年都说,而且特别嘱咐,立秋之后的一个月后,千万别再去汇河洗澡。我也知道,二十五年前,即便是三伏天,谁也不敢再去汇河扎猛子了,那曾经的天堂,几年之内,便成了一锅臭气熏天的泡沫。
派出所干事对着我爹笑,对着老村长笑;对着全乡人大笑。那是在他爹的出殡典礼上,他的哭真像笑,或者说他的笑总是像哭,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他爹也是老字辈,全村,没人说不,他很可能为之骄傲而不自觉的哭。但是说到周干事,也没人敢说不。周干事笑的时候,就是你要哭的时候;周干事哭的时候,就是你要笑也不敢笑的时候。十里八乡的沙场都是他的,敢放高利贷的也是他,垄断绿色经济价格的也是他。这样的活阎王,一茬又一茬,谁敢惹。最近几天,人人都听到了他到处传扬中央精神:吸收民间资本,发展国营经济!
政治经济学老师在桥头上听了一阵,啪啪腚槌子走了;贪图一分利息的爷们在桥上算了又算 ,开始有人动心了。老农如我几个叔叔等坐在家里喝二锅头。堂弟的脸色煞白。
终于退伍军人周干事摇晃着脑袋进了我宗家,抓住我兄弟就是一巴掌:“狗日的还债不还?白纸黑字,利滚利你算算多少钱?今天先拿一半!”
“你借了沙场的钱?你敢借沙场的钱?”我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腚槌子上。
周干事毕竟给了我面子。周干事和大盖帽滚蛋后,酒还是酒,兄弟还是兄弟。但是历朝历代借钱还钱是天经地义,先别说利滚利。我说,不一定是我说:老毛早不在了,没人保护老农的利益。于是在模糊的痛哭流涕里,我答应给堂弟一万七。
所有乡亲的眼光对着我:老大,大傻啦!
堂弟老泪纵横,亲自写下了工工整整的借条:现借:我哥宗无德现金人民币壹万柒仟伍佰伍拾元整,借期壹年,月息一分二,到期(2014.8.10)不还利滚利,改为月息二分四,第三年不还改为月息四分八,最高限三年半按五分计。三年半后不还,自愿抵押现有房产给我哥,价值三十三万。立此为证。 借款人 宗守德。2013.8.10 见证人 (本家 二叔三叔四叔加六叔指纹画押,没具名)
四叔带头说,自家兄弟,好说,好说。守德你要尽快把你哥的这点子钱还上,拿死工资的不容易,不比当当官喝喝茶的!
我说,兄弟,你多写五百五十元!他呵呵一笑说,哥,放心,只收你整数。现如今谁会按照章程办事啊,是不是,是不是----。这条子你看到了,先不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条,天经地义!
我说你小子你说什么章程不章程的。他自觉失言赶紧说你看你看,你老相好的翠翠来了!不容易,不容易啊!
来的不是翠翠,是翠翠她娘。进门就问二叔:“我急了,立秋后,芝麻怎么不节节开花?我还等着秋后榨油呢!”
六叔端着酒盅笑喷:“我靠啊嫂子,还节节高呢,说不定哪天那里就成十八层高楼了!”
“先别靠,六熊你这话怎么说?”翠翠娘越加糊涂了。
“我来说,”二叔在鞋底上捻灭了烟头:“我说翠翠她娘,你也该看看央视了!新农村建设风潮云起---,不对,这是我孙子作文里写的,一个理儿,就是以后怎么说的,毛主席说过的,用不了多久,我们农民要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你看,电灯电话才几年,楼上楼下肯定不远!你就别担心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几个钱!--对了,守德,按照利滚利,你得还你哥几多钱?他不好意思说,看了我好几眼了!”
守德拿起手机拨通了计算器,一五一十算了起来,越算我脊梁越冷。忽然他大笑起来:兄弟之间,不就这么点事么,过场,过场,是吧兄弟?
兄弟看得我问得我发毛。我知道,立秋后的黄昏,该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