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培黄土（参赛112）

沐晨

我，和那培黄土

　　

　　从宾馆醒来的时候，头顶正突突突地冒着凉气儿，两只鼻孔已经完全堵塞了，幸好还有嘴巴。

　　关掉冷气、打开窗子、给孩子盖好被子、看完朋友网的全部微信、在面朝孩子与面朝窗子，盖上被子与蹬掉被子，关掉手机与打开手机之间反复数次之后，我终于决定穿衣而起，去呼吸一下故乡夜间的空气，此时，凌晨三点。
　　宾馆的名字与大多数俗气的各类店名一样，叫某某鑫，鑫这个字，实在不怎么样，太白仙风道骨吧？雅芝美若天仙吧？可你给他们戴上三条大金链子试试。若不是这里离医院近，打死我也不住。
　　住院的是老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做做检查输输液便好了，坚持回老家这个小县城住院，一方面是为着农村合作医疗能报销部分费用，最重要还是因为某些同志对这地方的思念。
　　我才不思念，我只是叫空调冻得睡不着，所以才出来溜达溜达而已。
　　宾馆大堂那位大爷一直在偷偷打量我，我一回头，他却又假装看别处，呵呵，坦然是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可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却做不到。
　　没想到那幢尖顶的房子竟然还在，第一次进城就是到那里补牙，三大爷带我来的，先是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后来眯眯瞪瞪的又坐到了前面的大梁上，还记得他一路不停的问我，你知道这是朝什么方向走吗？我说北，他就说东，我说东，他就说北，搞的我郁闷了很久。如今我可以用手机上的指南针清楚的测出哪里是正东，哪里是正北，可他在哪里？我伸出手去，或许他就在风里。我抬起头来，或许他就在夜空里。眼睛竟有些湿了。想要去看他的冲动，也突然急切了起来。
　　长街寂静，夜风微凉，在这样难得的好时光里，正好可以去兜兜风。
　　从决定去看他的那刻起，身体好像不再属于我自己了，所有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且迟钝，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仿佛在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车载MP3里正在播放《三寸天堂》，柔柔的女声，舒缓而哀伤，音乐泄入夜色，夜色又浸润着心魂，令我有些迷醉了。
　　自从把父母接到身边以来，老家已经成了一个概念、一种符号，偶尔会提起，经常会想起，却再难有实质的意义。五年前，连最后一位让我眷恋和思念的亲人，也已长眠地下了，于是除了梦里，再没有理由回去。
　　那现在该去哪里？老家的院墙、房子能再利用的砖、瓦、梁、檩在两年前就已经卖掉了，黄河边的肥沃土地恐怕早已将整个院落孕育成了小型丛林，深夜三点，一名少妇，孤身入荒宅，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还是去坟场吧，他一定正在等着我。
　　于是，我开始考虑应该给他带点儿什么东西。酒是必须要带的，他老人家好酒，从我记事起就是。那时候一到饭点，我就被父母差遣去他的朋友们家里挨家挨户的寻他，他总是喜欢把我去寻他吃饭这事儿拿来炫耀，还常常守着朋友的面指使我干这干那，仿佛那样可以证明就算自己没结婚没生子也一样有后人似的。
　　小的时候家里有张照片，照片里的窗台下放着两张单人沙发，他戴一顶帽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左边，我端端正正的坐在右边，小腿刚好跟沙发一样长。那是我童年时期唯一的照片，也是他这辈子跟我唯一的合影。后来搬家多次，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四点了，前面有家饭店已经亮了灯，空气中弥漫着馅饼的香味儿，店里只卖馅饼，最贵的酒也只有十块钱一瓶，那就这样吧，反正只要是我给的东西，他从来都不挑剔。
　　这条路还是老样子啊，坑坑洼洼，弯弯曲曲，黑灯瞎火的开车，不是这边儿的轮子陷进田地里，就是那边儿的轮子压到麦子，也是，谁会愿意拿钱来修通往坟场的路？再难走也挡不住要走的人，再好走又有谁愿意走呢。
　　从小路上向东穿过一片等待收割的麦田，绕过几座插着鲜艳纸花的新坟，再顺着一条地垄往南走几步，我终于找到了那培黄土。它就那么平常地堆在那里，既没有幻化成他的样子解我思念之苦，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像来表明对我的欢迎。我在意念里想像着匍匐下来拥抱它的样子，并喃喃的告诉他：我回来了。是因为没有山谷，所以才没有听到回音吗？还是我根本就没有出声？
　　我跪下来，没有火，也没有纸钱，只有一瓶十块钱的酒和两个还烫手的馅饼，一个是精肉的，一个是茴香鸡蛋的，也不知对不对他的胃口。
　　我打开酒瓶，努力构思着在倒之前要说的话，可一瓶酒全倒光了，却依然只言未语，于是就只好磕头，公公正正的磕了三个头。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来电话就响了，吓的我一个激灵。
　　按掉电话，我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说：我很好，对不起，这么久没来看你…
　　天蒙蒙亮了，万物的颜色逐渐显现了出来，金黄的麦，碧绿的树，干涸了的池塘，还有那条我走过几千遍的小路。这样也好，曾经与我同在的万物，如今仍与他同在，他若看到万物，是否也会看到那时的我？
　　就让那时的我代替现在的我陪他安睡吧，因为现在的我，得在他未曾谋面的侄孙女醒来之前，尽快赶回宾馆里去。

苏力

欢迎二妹——————————————

暮雪

苏力 发表于 2013-6-28 11:38
欢迎二妹——————————————

真受不了你，苏老师，你又整个黑古隆咚的什么图片啊？瞪大眼勉强看到小天鹅{:soso_e145:}还不如换沐晨放的这张呢{:soso_e113:}

木菁年代

楼主好文笔！

远去的烟云

  很老练的文字。

沐晨

谢谢楼上的各位，还在不断的修改中。太久没写东西了，写完一看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舒服。{:soso_e140:}

暮雪

沐晨 发表于 2013-6-28 17:55
谢谢楼上的各位，还在不断的修改中。太久没写东西了，写完一看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想你了，沐晨，图片很漂亮，文字同样好{:soso_e178:}

暮雪

那么早，你的胆子真大，亲情的力量超越很多，感慨着！

淡淡紫丁香

沐晨的字如其人，真挚！

流云一朵

有亲情和真情在心里，所以你胆大。再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