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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苏力 于 2013-6-22 23:28 编辑
第一次和西米相遇,是在河埠的一家小餐馆。
记得那晚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和我一道的有素兰及她新结识的男友费阳。素兰,性格和我一样大大咧咧,不收边幅。比如,我们都剪那种很嗨的狮子头,系短衫,穿牛仔裤。经常跟着一帮男孩子胡吃海喝,然后带着三分醉意的到西郊的长堤飙车。我们在路人的侧目下疯笑。我还学会了吸烟,嚼槟榔。但值得庆幸的是,我的牙齿还是一如既往的很白。素兰的体型比我要粗糙一些,脸颧骨也高。有一天,素兰着一身很潮的裙子,头上盖一顶宽沿的太阳帽,脚蹬一双白色高跟皮凉鞋来找我,她有些得意的告诉我,她相亲了,她决定不当男人婆了,她要变回女人,要做一个真正的淑女。我突然感觉胸口有些堵,有些东西一下一下的往上冒。这种感觉与我面对一个赤裸的男人时所发生的反应极其类似。也许朋友们对我的议论是对的,我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孤独,我感觉自己就是一艘漂浮无依的木船,找不着可以停靠的岸。就在那个细雨霏霏的夜晚,我遇着了西米,我的木船从此结束了风雨中的飘摇,朝着右岸,坚定不移的慢慢靠上去。
素兰变回淑女后,依然把我当她最好的闺蜜。每次与男孩子相亲都会叫上我,遇上合意的男孩情不自禁坦露心扉的时候,会指着我告诉他们我们以前的种种劣行。大多数的男孩并不计较女孩的过去,他们对放荡不羁的女孩似乎更情有独钟。我会在心里狠狠地骂他们贱骨头。只有费阳没被我骂过,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费阳属于那种比较有内涵的男孩,面对素兰的骄横放纵总是淡然处之,实在看不过去会皱着眉头制止。也许是他眼睛里隐藏的那抹幽愁令我对他别有好感,所以在素兰面前我很少说他的坏话。这次去河埠的小餐馆吃饭是费阳的提议,他说那里小菜的风味如何的纯正,环境又是怎样的优雅,更重要的是餐馆的老板是费阳的中学同学。素兰对吃没有太多的讲究,只是一味的贪辣。我也正想瞻仰河埠的风光,听说河埠的梅花开得正热烈。河埠的梅花之所以闻名遐迩,是因为它的纯白。梅花一旦开放,河埠就成了白色的花的海洋。到达河埠,沿途看到梅花已经开得接近尾声,无数的白色花瓣飘落在地,被我们的车轮辗过,瞬间成泥。我不由微微地叹息了一声,前面开车的费阳通过后视镜瞟了我一眼。车很快到达小餐馆,小餐馆布置的格调确实不错,外墙是青绿石的大理石,外配开红花的绿色藤萝。门框和墙壁都用原色的木头装饰,很有一些原始的味道。我选了一个朝门的位置坐下,不为别的,因为门外是一片种满梅树的小小草坪,再往前是奔流不息的资江。我的目光可以一直看到江边的白玉栏杆。等着上菜的时光,门外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客人,大多为情侣。我一只手指轻轻的扣打着桌面,眼睛盯着门外,西米就是在这时候走进我的视线的。和她同行的有五个人,我却在人堆里一下就捉住了她的目光,我感觉到这个陌生女孩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与我的目光对接,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兔一样将目光游离到别处。我却分外来了兴致,紧随着她的身影将她细细的打量了个够。女孩不算很高,160的样子,着一身米色及膝筒裙,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裙子在后背开了很深的V字,露出大部分背脊。盯住她裸露的后背,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多么美丽的背脊线,我感觉自己已经沉沦在那微凹的流畅的背部曲线里了。女孩似乎感觉到背后的异样,坐姿有些僵。我在等待她回头看我,果然,女孩回过头来,脸上略有羞色,我举起手中的半杯红酒,向她示意,然后一饮而尽。女孩弯弯的眼睛意味深长的朝我挤了一下,我咂摸着这个眼神,感觉今天的这杯红酒特别的醉人。
我在等待一个时机,如何的合情合理而不显得冒昧。借口上卫生间,绕过女孩身边的时候,我用一根手指在她光滑的手臂上轻轻划拉了一下。站在洗手间的洗漱台边,望住后面跟进来的女孩,我会心的笑了。女孩有些拘谨,我忙大方的自我介绍,“认识一下,我叫方圆圆,大家都叫我阿圆。”“认识你很高兴,我叫西米。”女孩渐渐变得明朗起来。我望住女孩只是笑,女孩也笑,多少有些附和的味道。我心里重复着一句话,该死的西米,是你让我堕落了。但我终究没有说出来。当素兰进来催我的时候,我们两个正挤眉弄眼的笑得不可开交。没心没肺的素兰看不出什么端倪,也跟着傻笑了一会。此后的个多小时,西米一直和她的同伴们聊得起兴,不再搭理我。素兰独霸了店里的一味小吃,大呼辣的过瘾。我一向不太喜欢味道过重,于是慢慢旋转手里酒杯,眼睛看似盯着杯里的暗红液体,思想却游离在别处。
那些陈旧的伤痕,隐藏在黑暗的角落,这时候,却大睁着仓惶的眼睛,与我对视。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被它击打得遍体鳞伤,那些并未愈合的伤口,一经触碰,总是疼彻心扉。儿时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唯独这一件,噩梦一样,惊扰着我整个的人生。那时候我大概十一二岁吧,正是如花的年龄,相信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罪恶,天真得就像一杯纯净的矿泉水。父母都在市塑料厂上班,整个暑期我都是独自在家。同院还住着另外两户人家,刘奶奶住在我家隔壁,她和她游手好闲的儿子住在一起。那是一个人渣,是他对我制造了一宗罪恶。我家对面住着周阿姨和她残疾的妞儿。妞儿和我同龄,但她生下来就是个残疾儿,全身的骨头都是软的,使不出一点力气。周阿姨的老公一看生了个残疾儿,丢下她们娘儿两远走他乡。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天气热得有些邪乎。我只穿了一个裤头和小褂,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那头恶狼不知是怎么靠近我的,虽然我懵懂无知,但也知道奋力的反抗,我抓起母亲裁剪纸片的小刀,刺中了恶魔的手掌心。恶魔没有得逞,但他两腿间的那个丑陋的物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禁不住的胃内一阵翻腾,哇的一声吐的一塌糊涂。后来我将一切都告诉了母亲,母亲说父亲将那畜生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但是叮咛我不可对人说起,有恐毁了我的名声。事实证明母亲的做法是愚昧而自私的,一年后,那恶狼故伎重演,强 奸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妞儿。父亲和母亲才如梦方醒,将那恶魔送进了监狱。后来我们搬离了那个小院,和素兰做了邻居。我从此一身男孩子的打扮,将过去的一切掩埋得干干净净。
在我沉思的当儿,西米和她的伙伴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我很懊恼没有问她留下联系方式。而费阳那若即若离的目光让我烦心。真是个傻逼,难道看不出我对他一点都不上心。何况还是素兰的男友。
没事的时候,我也上网冲浪。遇到西米之前,我并不懂右岸的含义,也从未登陆过那样的网站。现在,我似乎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该朝着怎样的方向寻找。我在百度栏里输入女子之间的爱恋,立即有很多的网站跳入眼帘。那些五花八门的发帖跟帖看得我眼花缭乱。其中有一个叫女儿的忧伤的网友发帖称,她最近似乎坠入了爱河,但是这种女女之间的爱恋让人充满罪恶感,她无法面对世人怪异的目光,也无法置于另类的境地,更觉得对不起她的家人。所以她选择了逃离。网友们立刻围上来,有赞同,有开导,大家七嘴八舌,辩不出个所以然。我却强烈的感觉她就是西米,就是我要寻找的人。于是我在跟帖中写道,可爱的姑娘,你怎么能说你的取向是错误的呢?如果背离了自己爱的轨道,你能确定你还可以获得幸福吗?主会宽恕那些寻找真爱的人。世人的怪异就在于他们无法面对自己的丑陋。这个世界太缺少另类的风景了。至于你的家人,我相信只要你有足够的爱心一定会获得他们的宽容。女儿的忧伤沉默了很久也没有给我回帖,我相信在网的那边,有一颗和我一样急速跳动的心。
一年后, 费阳终于终止了和素兰的恋爱关系,却在一个傍晚拨通了我的电话。电话的那头,费阳有一分钟的沉默,然后用比较急速的语调道出想要约我单独见个面。我一口回绝了他,我说,有这个必要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素兰的关系。费阳在那边慢条斯理的说,没想到你也是这样保守粗俗的人,算我瞎了眼啦。他这招激将十分有效,我一时血冲脑门,这小子是欠揍了。
我和费阳还在河埠的小餐馆见面,费阳指着门外如雪的梅花,狡黠的对我说,去年误了你一场梅花的盛宴,今年无论如何要还你啊。一股暖流从我冷漠的内心深处慢慢的升腾起来。作为男朋友,费阳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望着门外艳如雪海的梅花,我情不自禁的步入梅林,夕阳的余晖涂抹在梅花上,也涂抹在我的身上。“真美啊!”身后的费阳情不自禁的赞叹。面对他由衷的赞美我不能无动于衷,毕竟是他让我欣赏到这么美丽的梅花。于是我半带调侃的语气调戏他,“想不到你还蛮有诗人气质的。”身后的费阳突然握住我瘦削的双肩,一下将我整个儿扳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湿润的双唇就捂上了我的嘴。我从巨大的惊骇中奋力挣脱出来,喘息着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看着呆立的费阳,我自己也懵了。但是此时,我的眼泪也不争气的奔流出来。我们这样尴尬的站了一会,大家都觉得很无趣。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个不说一句话,车内的气氛让人窒息。费阳将我送到家门口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呆在车内。我也没有邀请他进屋坐坐。透过玻璃窗,我凝视着停在门口的车及车内的人,他在等什么呢?也许我应该告诉他真相,我不能让自己成为另一个罪人。
再次遇到西米,是在一个朋友的油画展上。我站在一幅女人背部特写的肖像前久久不肯移步。油画的色彩不是调和的很好,技法也有些拙劣,但女人背部优美的曲线和那种充满性感的诱惑却表现的淋漓尽致。西米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她依然挽着头发,修长白皙的脖颈使她看起来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她微笑的看着我,在我面前优雅的转身,我惊奇的发现,画上的女人原来就是西米。这次的相遇变得直接了当,我们似乎都害怕对方从各自的眼前消失。我们一起吃了个饭,然后一起走进了全市有名的美容中心。西米是这里的常客,她的职业需要她经常到这里来做一些必要的护理。我看着西米将衣服一件件的退下,然后赤裸裸的趴在美容床上。我目睹美容师给她美丽的背部涂上精油,然后缓慢的由下往上进行推拿。我将美容师的手想象成我的手,我甚至悄悄的将手换成我的嘴唇,也许女女之间的爱就是这样的吧。
和西米的恋情没有一点儿进展,我们看起来只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西米从来不主动摸我的手,即使有几次我情不自禁的做出一些狎昵的动作,西米的表现也是迟钝的。终于有一次,我看到西米和一个很阳光的男孩并肩走在一起。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空虚和绝望。那是被剜掉心脏的感觉。我必须向西米坦白,我必须聆听她的心声,是时候撕掉一切虚伪面纱了。
可是就在我准备和她坦诚相见的时候,西米却猝然离去。那是一场不可预见的灾难,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故意安排。作为舞蹈演员的西米,在跟团演出的途中突遭车祸,黯然离世。
一年后,身穿黑西装的费阳在上海一家修道院见到了目光散漫的我。他什么也没有说,从身边取出一包东西,随手抖开,竟是一包洁白的梅花。我流了西米过世后的第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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