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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 [复制链接]

快乐妖

主楼

发表于 2013-5-23 10: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赶着歇工，一大帮人坐在田埂上。
　　这个时候丛林里的布谷鸟不断地叫着“早稻发棵”。坝上树着低低的电杆，斜斜线里有两团黑影蹲守在上。
　　朱家的婶婶刚好见到我，从人群里高声啧啧地赞，“这孩子真白嫩！”她每次都这么说。
　　在这称赞里有人立即冲着我叫“大眼睛”，又有人叫“大头”。他们怎么能随便给人起些诨名招呼，我生气地扭着我的花背心，气鼓鼓的盯着我的新丝袜，我越是不想搭理，赶紧的走开，他们叫得越是嬉戏起劲。
　　村子上头住着我，下头住着外婆。
　　我只顾匆匆地走，险些一头撞进狗娃子的怀里，叫了这么一个名字，人说朱家的婶婶阿伯以为越贱越好养活，他俩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小时不慎掉进火坑，烧坏了半边脸，如今半边脸遮着长头发，他边走边冲我笑笑，一甩头，我往后退了几步。
　　外婆的三间旧瓦房很破落，墙上的泥土斑驳松落，挨着西边搭上两间茅草屋，一间作了厨房，一间预备关鸡鸭。鸡鸭从没养过，里面放着一只尿桶。蔑栅子编的门，坐在尿桶上正好清清楚楚看的见外面。后来小姨挂上一块编织布，推搡间呼呼啦啦作响。
　　外婆站在大门口颠着簸箕，耳边夹着一朵栀子花。她没有出工，她的哮喘发作了。很少见都外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人提起。都说外婆很威武，扶着犁，站在耙上，驾着牛，像个男人。
　　我不声不响地站在外婆跟前，外婆抬头朝我安静地一笑，大眼睛长睫毛。她颠着簸箕，筛挑着一大把毛豆，一粒一粒的扒拉挑选，手不停地战栗，偏着的头激灵灵地一抖，一缕头发散落下来。
　　我吃着从没见过的黑馍馍，甜甜地。站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挑那么仔细干嘛？将它们全撒播种下，出芽的还不是出芽？
　　外婆没有理会我的这些意思，她耳背，继续抖落着．
　　树下有棵栀子花，一树青青的花骨朵，那些刚刚泛白即将要开的花苞，被摘了。外婆堂前大桌上养了一白碗的花。
　　高高的李子树上缀满了青疙瘩，一只小鸟站在高处朝我叫。我围着它转，只听见外婆跟我说，熟了摘，留给你。外婆骗我，我从来都没见到一颗红的果，小鸟守在上面总可以吃两个。
　　有一段时间，我想着外婆的李，又红又大，水晶晶的滚在白磁盘里。下次来，仰着脖子，枝柯缝隙里找遍，光溜溜青翠的小东西一下全溜了。
　　
　　甩着书包的舅舅，鞋扑拉扑拉地响，挽着的裤脚上沾满了黄泥巴，一进屋吵着要吃饭。　
　　外婆弓腰起身收拾，将忙活半晌的豆豆装在葫芦瓢里，抖落抖落身子，又喊小姨。
　　饿极了似的舅舅钻进厨房，一阵噼噼啪啪碗柜门响。
　　抱着茅草进了去的外婆，真是耳背，一点埋怨也没，洗过她那又高又大的灶锅，不一会儿灶洞里冒出浓烟，拿吹火筒对着吹，熏得两眼冒泪。
　　母亲说，过一会儿来接我，外婆挣的工分不够一家子吃。我一个人晓得回家，不知母亲今天为什么特意这么嘱咐。
　　小姨悄无声息一声吭声的躲在内屋，她其实早发现趴在门框上探着大脑袋到处打量的我，我们俩谁也不说话。
　　内屋也养了一碗栀子花，塑料白膜糊的窗，篾栅子隔的房中间，小姨穿着旧布单鞋，坐在床前织毛衣，一件仅有的破旧毛衣，拆了织，织了拆。又高又瘦的小姨只大我几岁，裤腿短着半截。我见桌上的书，刚想告诉她，下半年也去上学。小姨滑下床，夹起空米袋，独自走了，出门前还回头朝我望望。她也是大眼睛长睫毛。
　　我拿起织了一半的毛衣看，说过给我织副手套的，我待会儿要求小姨织副半截手指在外的，留着以后好写字用。
　　我听见外婆在厨房喊小姨，于是奔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回着。
　　石台边，舅舅一只脚踏在上面削着竹片，叮叮当当，怀里还抱了一根。我停了下来，蹲在屋檐下看他，很想给他帮点忙，拿拿工具啥的，发现插不上手。一只破瓦罐里积满了水，我摸起一粒小石子丢了进去，绿莹莹的有些泛臭。掀起一块青苔，有一条红色的小蚯蚓，蹦跳翻爬着。
　　等我在蚕豆屁股后插了一梧桐嫩叶，拿着当小金鱼玩，舅舅将削好的两片竹凿洞穿好铁丝固定紧，握在手里像一把老虎钳，舅舅试了试，“好了，”他说。
　　“晚上带你去捉黄鳝。”
　　“好呀，好呀！”我欢呼。　　　　　　　　　　　　　
　　厨房里母亲的声音高了很多，她来的时候我光顾着看舅舅，并没在意。听见母亲急躁地说：“已经死了一个了。”外婆忽然痛哭。我们屏住呼吸，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狗娃子是丑点，人还忠实，朱家一家也厚道，不会亏小妹的。妈，咱不求别的，吃得好，穿得好，人不坏，过得舒坦就行了。朱家嫂子求我们的事，多好。”外婆的声音骤然小了，我听见低低几声抽噎，既而长时间的沉默。
　　我惊慌地跑了起来，丢下小金鱼，找遍了，小姨借粮大概没回来。
　　母亲拉起我回家，头也不回，我匆匆跟着，几只癞蛤蟆在树荫下不动，肚皮起伏。我怯怯的问：“外公呢？外公哪儿去了？”“死了！”母亲诅咒着。一粒小石头踢过，一只蛤蟆跃起，半空划过一泡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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