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潮湿的房间里,那张邋遢的木板床又发出吱吱呀呀令人瘆牙的声音。过了三五分钟的时间,那声响戛然而止。有一个和这房间一样邋遢的五十出头的人提起裤子,系好腰带,递给沫嫂十元钱,然后燃支烟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沫嫂淡淡地接过十元钱,理了理边角,然后把钱压在了床角。 沫嫂望了望门上那块一尺见方明晃晃的玻璃,它可是这房间唯一可以采光地方。沫嫂用手捋了捋额头的几缕乱发,看那光亮,沫嫂约摸着七岁的女儿就要放学了。沫嫂忙穿好衣服,理了理床单,两大步走到门前,开了门。有清新、夹杂着淡淡稻花香的风抚过沫嫂又添褶皱的脸。沫嫂上次照镜子是几个月前了,她漠然地望着自己满脸的沧桑,凄笑着说:“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照什么镜片呢。” 从此,沫嫂就不照镜子了。 沫嫂把头探出门口,左右望望,见没有熟人,才一脚跨出了门外。沫嫂迷瞪着买回了八个馒头,三包榨菜,共花了三块钱。昨天吃得是大米拌红糖,今天就吃馒头夹榨菜吧。 沫嫂前脚一进门,女儿后脚也进来了:“妈妈,学校今天发了六本练习册,要六十六块钱!”女儿边说边把六本练习册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桌子上放着沫嫂纳了大半年的一幅十字绣,梅花傲雪图。 沫嫂瞥了眼练习册,淡淡地说:“馒头还热着,先吃吧。”沫嫂边说边拆了包榨菜递给女儿,喃喃地说:“都没有六十六块钱钉在一起厚。”沫嫂话音刚落,女儿满嘴馒头嗫嚅着说:“妈妈,你说什么?” “哦,没有。”沫嫂忙应了声。她记得前几天自己对女儿说:这五十五块一身的校服,都没有五十五块钱缝在一起大。女儿就不同意了,理由是她同桌那个男生的一支鞋子就要五百多块钱呢!这话,沫嫂信,那五百多块钱一支的鞋子,她曾经也穿过。 那时,沫嫂的男人拿沫嫂当块宝似地宠着。沫嫂的男人没什么大能耐,只会补胎。但每月也有几千块的进账,这笔钱在农村还是可以让沫嫂一家人相对滋润的活着。那时,沫嫂的男人总说:“沫儿,我会养你一辈子!”沫嫂的男人甚至大包大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不过,这些都是沫嫂还漂亮时的事。 沫嫂想到这里,泪水又不由在她的眼珠里打转。现在,能让沫嫂哭泣的也只有这些回忆了。不过,沫嫂还是不能接受村里人说得,她男人是带着几十万拆迁补偿款和歌厅里的一个小姐跑了。 沫嫂闪了闪眼皮,和女儿对坐着吞起了馒头,像是已经忘记了以往的一切。自从沫嫂租住进这间十五块钱一天的房间后就很少想问题。沫嫂吞了两个馒头,还是觉得饿。哎,能不饿么,昨晚什么也没吃,今天早上也只吃了一个馒头。沫嫂给女儿递过一杯水,问:“吃饱了没?” “饱了!”女儿擦擦嘴巴,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盯住了床头柜上那罐红糖。沫嫂收好剩下的四个馒头,又坐在门口的桌边纳起了那副约有一米多长,五十多厘米宽的梅花傲雪图。这图,留有大片的白,说话就要完工了。沫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纳这副图,只知道手头有些事儿做,心里敞亮些。 女儿悄悄地溜到糖罐边,用很大的力气才拧开这个以前装过梨子,现在装着红糖的罐头瓶子。她滿滿地舀了一勺红糖,小心的送到嘴边,生怕那勺子红糖会长出翅膀飞走了。尽管她已经十分小心了,但因为她把糖舀地太满,还是有几粒掉在了地上。女儿大口嚼了几下,又去舀糖。沫嫂制止说:“我不是说过了么,实在忍不住馋了,就吃一口。哪有一口气儿吃光的理儿?” 女儿对着沫嫂的背影,做个鬼脸,放下勺子,拧紧盖子,突突儿地跑到沫嫂对面站着做起了作业。沫嫂瞥了眼女儿天真,满足的小脸,心情也不由明媚了起来。沫嫂知道,小孩子都是馋虫,但她不清楚,别人家的孩子会不会吃掉方便面里的酱包后,还会把包翻过来,用舌头继续舔已十分干净的酱包。 “妈妈,这练习册的钱什么时候给我呀?”女儿边做作业边问。 沫嫂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看床角,淡淡地说:“也许明天,也许后天。” “妈妈就是个小气鬼,我要得东西你没有一次痛痛快快的给过!”女儿努着小嘴儿说。 沫嫂麻木地笑笑,没有说话,又低头纳起了雪原中的那瓣梅花。 房间里静悄悄地,只有铅笔写字的沙沙声。 下午,沫嫂做了几单‘生意’,总算是凑够了女儿那几本练习册的钱。房东也像往常一样来收过每天的租金了。沫嫂求了半天情,房东才答应沫嫂,明天下午沫嫂一次性付清今明两天的租金,共三十块。房东还说,要不是看在沫嫂实诚的份上,他立马赶沫嫂走。因为,这里每天都有沫嫂这类人,欠着租金,一去不返了。 “考得怎么样?”沫嫂淡淡地说。 女儿怯怯地把试卷递给沫嫂,住后闪了闪,说:“数学和语文都考了八十多分。” 沫嫂的脸阴了下来,她捞起糖罐,‘啪’地摔在地上,说:“你这个不争一点气的东西,每天还有脸要这要那的!我今天打死你算了,反正我活得也没有一点盼头了!”沫嫂说时,扬起了从未扬起过的巴掌。 “妈妈,我的眼睛看不清黑板上都写些什么!耳朵虽然听得见,但脑子记不了那么多!”女儿说完哭了起来。 “胡说,坐位不是每礼拜都会调整么?”沫嫂边说边放下了巴掌。再想想女儿每天吃得东西,禁不住泪如雨下。 “我的坐位现在不怎么调了。想调坐位,是要给老师五百块钱的!”女儿委屈地说。 “给五百块钱?你是说那位长得又清纯,又漂亮,上班下班都开一辆红色轿车的老师也干这种事儿了?”沫嫂像是不相信女儿说得话。 “呜呜,我不知道。反正这些日子我一直坐在最后面!”女儿哭着说。 沫嫂没了主意。她抱紧女儿,安慰了一阵子。女儿才收住了泪水。她哄女儿吃过饭,对临上学的女儿说:“妈妈会很快想到办法的!”女儿狠命地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目送走了女儿,沫嫂呆坐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到可以很快赚到五百块钱的办法。沫嫂无意间瞥见了脚下的红糖,想起了那个给她红糖的人也许可以借给她五百块钱。那人约摸五十来岁,每次来,他不但多给自己十元钱,还会留下一包红糖,说是可以补血。 不过,那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过了。沫嫂记得,他上次来时就提到过,他们工地的活说话就要完了。当时,沫嫂也没太在意。像他们这种连露水夫妻也算不上的关系记它干嘛? 沫嫂想到这里,不由麻木地笑笑。她笑现在的自己怎么会活得除了一包红糖外,就再也想不起什么人了呢?她又忆起了自己刚出来找工作时,那一张张或礼貌或冷漠或讥笑的脸。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像打扫卫生,洗碗刷碟这样的活儿和长得什么样有什么关系? 沫嫂由自己的遭遇,想到了现在女儿因为学习不好,将来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好点的工作。若女儿是个男孩那情况就好些了,可女儿现在已经七岁了。她将来也有可能一个不留神就走上了自己现在走得路!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今天就解脱了自己。沫嫂想到这里,就拿起桌上那副梅花傲雪图漠漠地走出了房间,这布料用来上吊是再好不过了。 女儿小跑着回了家,蹦进房门,喊了几遍妈妈,不见妈妈应答。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得,在她的记忆里,妈妈是从来不出门的。顿时,她就像被人扔进了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她惊恐地左右看看,泪花花地蜷缩在墙角,无助而小声地叫着那个总能让人感到无比温暖的名字:妈妈,妈妈,……。 沫嫂漠漠地走着,以前,她就不怎么想问题。现在,她更不愿意想问题了。她只是漠漠地走着,前面,总会有一个合适的树叉是属于她的。 倏地,有一辆红色的轿车擦过沫嫂的裤管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文弱的年轻人,他拦住沫嫂的去路说:“大嫂,您手上这逼是梅花傲雪图吧?卖不卖呀,我出五千块钱!”年轻人话音落处,车上又下来一个长得又清纯,又漂亮的女孩。 沫嫂着实没有想到,自己手上的这个东西居然值五千块钱!她更没有想到,刚下车的这个女孩正是管自己女儿坐位的老师。 “红梅呀,大嫂手里的这副梅花傲雪图,挂在咱们刚装好的婚房里一定可以成为整个房间的焦点!当然,最主要还是它正合了你的名字!”年轻人拉过红梅的手兴奋地说。 “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嫂舍不舍得卖!”红梅笑说。 沫嫂眨眨眼睛,望了望天边那漫漫延伸开的蓝,说:“一万块钱,少一分我也不卖!” 沫嫂怀里揣着一万块钱,大踏步地赶了回来。她在离门口还有十多米远时就迫不及待喊着:“妍妍,妍妍,妈妈回来了!”妍妍听到妈妈的喊声,忙冲了出来,扑进妈妈的怀里大哭起来。 沫嫂抚摸着女儿骨瘦如柴的身体,哭着说:“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日子也要好起来了!好日子应该是从搬离这儿开始的!”沫嫂现在开始想问题了,她滿脑子的十字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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