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悠云微澜 于 2013-3-3 13:0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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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次经过校门口时，他总是先探头往外张望，看清来人后才开门放行。身形矮小的他总是眯着小眼睛很卑微地笑着，那样的笑像一茬茬的韭菜，此起彼伏，青绿却害羞。
一次我去校门口取包裹，邮车还没到，遂到传达室小坐。他见了我，连忙搬来一张椅子，道，秦老师，您请坐。我刚想坐下，他急忙说道，等等，有灰尘！我笑吟吟地站在那儿，说，谢谢你啊。他歉意地对我笑了笑，继而拿起桌上的抹布快速擦椅子。
我环顾屋内，洁净，简陋。外屋一张办公桌，几张椅子，一把扫帚，一个茶壶；内屋一张单人床，被子叠成方块。我坐下后，他又给我倒茶，他如此客套倒使得我有些不自在，于是说道，用不着这么麻烦的，邮车应该快到了。
不碍事，我闲着也是闲着。秦老师，是教什么的？
语文。啊，车到了，我走了，谢谢师傅！
好，好……他看着我跑出传达室，边说边向我挥了挥手。
有那么一刹那，我似乎瞥见了他眼神里的落寞。
回到办公室，与人说起他，我道，他蛮客气的啊。
他？那个刘师傅啊，遇见哪个都想寒暄，说不到几句就请人帮他女儿补习。哈，没请你吗？张婕问道。
倒是没。后来我忙着取包裹了。
哦。听说他女儿成绩一般，他也费了不少心思，可惜始终没有起色。张婕说着就叹了口气。
2
姐，小海好些了没？
唉，大概是没有希望了。秦雨，这都是命。
姐……我们再去其它医院看看吧？
再说吧，我给小海做饭了。
姐姐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我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小海出生时脸蛋粉嘟嘟的，大大的眼睛雪亮雪亮，不到三个月看见人就咯咯笑，但是双嘴唇乌黑，看得人心都疼。
姐姐和姐夫带小海辗转去了不少医院，南京，上海，北京……凡是能去的都去了，无一例外，都确诊是先天性心脏病。专家说，即使做了手术，也不能确保一生无恙，有的未到成年就去了，也有的活到二十来岁的，却不能如正常人一般结婚生子。
有好心的人劝姐姐让小海饿死算了，对于他，活着也是受罪。姐姐听了，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只摇头，不说话。
他们还是带着小海先后做了两次手术，虽然有所好转，却不能祛除病根，平时不可以有什么剧烈运动。除非有合适的心脏代替。然而，时机不对，他们也没那么多钱。
有一次，小海拉着我的衣角，问我，小姨，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也上体育课呢？
我看着他日渐冷清的眼睛，努力微笑着说道，小海乖乖的，很快就可以的。继而，我蹲下来抱起他，走到阳台上，窗外阳光明媚，春天快近了吧。
小海望着蓝天，小声嘀咕道，要是我是一只小鸟多好啊。
我连忙拉起他的手，故意欢声说道，小海，快闭上眼睛，我们来许愿，只要心足够虔诚，愿望都会实现的。
小姨不许骗人哦。
怎么会呢，小姨可是老师，不会骗人的。
小海立即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是我看见他笑了。
每次姐姐见到我那活泼伶俐的女儿时，她就止不住艳羡，道，小海要是有你丫头十分之一正常，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我连忙安慰道，小海会好起来的。那时，女儿正在书房里啃我布置的奥数题。
3
又是作文课。我从来不主张生搬硬套，总是鼓励学生推陈出新，最好顺着自己的心来写。这次传读的是林寅的作文。这个女孩成绩并不出色，但是唯独作文写得风生水起。她很安静，且甜美乖巧。平常课后没事从不乱跑，总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不是看书就是学习。这样的女孩，内心是一片宽广的海。
一次课间偶尔听人悄声说起林寅的妈妈早早离开了他和父亲，独自寻找自己的幸福去了。
看着沉静的林寅，我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涩涩的。
抬头，看到林寅旁边的座位空着，是陈韬的。我已经连续打了几个电话了，他父母亲的手机都，关机，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
陈韬妈妈去年患了胃癌，她性格刚烈，起初无法接受自己的病情，常常发火。他爸爸则性情温和，只是笑着不言语，她火发完了，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时间长了，她也便安静了许多。
想到此，我一个激灵，浑身发冷。陈韬妈妈该不会是……
电话终于打通了，是她妈妈接的电话，我说道，您好，我是陈韬的班主任，我一直在打您们的电话，您们的手机怎么都关机了？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陈韬已经两天不来上课了，您知道吗？
她说话时，声音里分明带着哭腔，道，他爸爸手机已停机了，我的手机在陈韬身上。他与我吵架，一赌气就跑了。把手机也关机了。我们一直在外面找他，忘了告诉老师情况，真对不起。
陈韬像他妈妈，也是火爆脾气，两只炮竹点火哪能不对碰呢。
我急忙安慰陈韬妈妈，您不要着急，我到班上再询问下他平日与哪些同学来往密切。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很多时候，这些学生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少了任何一个，都是撕心裂骨的疼。
4
学校师德教育会议上，校长三令五申不得参与赌博，说有一名学校职工输了不少钱。大家都纷纷猜测这个人是谁。
会后，回到办公室，我们又说起这事，路过的张老师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们知道那人是谁吗？就是前门那个门卫！
他？看起来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我依然记得上次他客气谦和的神情。
笨蛋，眼见不一定为实。张婕又开始数落我了。
张老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开学初有一天，我走到校门口时，他拦住我，有些为难地对我说，你能借我点钱吗？我有些意外，我与他并不熟，不过我依然耐住性子拿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问，够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不要这么多，只要十五元就够了。
张婕就差跳起来了，大声叫道，啊，他十五元都没吗？
张老师笑着拍了拍张婕的肩膀，道，这人啊，啥样的都有。也许他那天忘了带钱包吧，他说是给他女儿买学习资料的。
我叹了口气，说，我还是难以相信他会是那样的人。再说，一个门卫也没多少工资啊。
没钱不能借？赌场里的人哪还有什么理智呢。张老师说完就摇了摇头，继而去上课了。
张婕鬼使神差地对我挤眼，贼兮兮地说道，咱们也赌一把？
我笑着捶了她一拳，笑道，你看你，真逗。
5
每次看见小海，他浑身都笼罩着寂静的纱。或许，人，生而为人，来于世，只是一次意外的旅行。
姐姐怀小海时，身体不是没有任何异样的。不知是何故，姐姐有过两次大出血，住院保胎很长时间。医生建议最好流产，但是姐姐和她婆婆死活不肯，缘由无它，只因是一个男孩儿。
每个生命都有存在的理由。
找到陈韬时，他还在生他妈妈的气。
能告诉老师理由吗？
老师……他还没开口说，就哭了起来。
我连忙抽出一张纸巾给他，他边擦边说，妈妈整天唠叨，说除非我考上市区第一高中，否则不让我再念了。老师，你说，我怎么可能一定会考上呢？
原来如此。看来毕业班不单单是要注意学生的心理变化，也要注意家长的心理调节。我暗自想道。
陈韬，你妈妈不会真那样的，她是期望你更加努力学习。先到班级上课吧，回头老师找你妈妈谈谈。只是，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大人会担心的。不过，老师是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好学校的。你也要相信自己，好吗？
嗯，好。老师，我会努力的。
那周的百日冲刺学生动员大会后，学生的学习劲头高涨。之后的家长会后，我单独找了陈韬妈妈。我与她谈了很多，亦说起当年我高考时父亲的威逼有多么令我反感，他那样做曾经给了我多重的心理压力。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倏尔又有些哽咽，说，我怕我说不定哪天就去了，是想看到他活得很好，才可以放心离去。
他一直很棒，只是，我们都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好吗？
她点了点头。
我越过她的头，看见天空的云朵很白很白。
6
林寅的高烧发得毫无征兆，一连三天，连续高烧。让我意外的是她妈妈带她去镇上的医院看病的。印象里林寅的爸爸从未出现过，即使让她带爸爸到学校来，她也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她是那么乖巧的女孩子，因故，素来我也不为难她。
每晚林寅都会打电话问我当天的家庭作业。一天都没拉下。
市调研测试，出人意料的，陈韬考了班级第一，学校第三。他谦逊地说，老师，我就偶尔冒冒泡，没准下次就灭啦。我笑着拍拍他的肩，鼓励道，要相信自己，做最好的自己就是成功的你。任何事都不是偶然的，老师相信你肯定行！
体育课上，小海偷偷溜到操场，看到有班级正在踢足球，他也跟着他们追赶足球。没出十分钟，他上气不接下气，嘴唇愈发乌黑，躺在草地上直喘气。
接到姐姐的电话，我匆忙请了假，赶到医院。那会儿，小海还在抢救室里。姐姐哭着说，小雨，小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把姐姐搂在怀里，安慰道，姐，小海不会有事的。医生会有办法的。
医生还是下了病危通知单，说，除非立即换心脏。可是，火急火燎的，到哪儿找匹配的心脏呢？
不过，小海，你不会离开我们的，一定不会的吧？
7
林寅发烧已经第五天了，可是还没有好转。这孩子，平时就柔柔弱弱的。
秦老师，小寅，她……第六天，我接到林寅妈妈的电话，她一句话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林寅，她怎么了？
她……她得了急性白血病……
怎么会？怎么会呢。我如雷轰顶，立即赶到市区医院。
都怪她那杀千刀的爸爸，第三天时镇上的医生让转院，他把孩子带回家，也不告诉我。我以为孩子病好了，没想到……
那他怎么不说呢？我有些迷惑不解。
他说没钱。还说，就发烧，是小病，吃吃药就会好的。
还能活多久？
就三两天的事。她说完，眼泪直流，也顾不上擦。
林寅爸爸呢？怎么不见他？
去借钱了。医院账上已经欠钱了。
医生告诉我，本来这病有百分之五十的治愈率，可惜送医院迟了，延误了最佳的医治时机。不过，那孩子真够坚强的，发烧那么厉害，昨晚还在医院里写作业。
临走时，我拿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偷偷放在了林寅的被口里面，那时，她已经睡着了。
然后，我又去看小海。他正戴着氧气罩，看到我，嘴角挤出微笑。
小海，医生一定会有办法的，你要挺住！
他头轻轻动了动。这时，医生匆忙赶我走，说，病人需要休息，不要打扰他。
姐姐说，院方正在联系货源，希望有合适的心脏，如果等不到的话，小海也就没希望了。
姐说，姐夫让卖掉房子给小海换心脏。尽管我们与小海的爷爷奶奶一再阻拦，他还是去房产中介登记了。姐夫是一个实诚的人，从来不愿意欠别人恩情。
8
林寅生病的第八天，是周末，我和很多学生都到医院看她。
她看着我们，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恬静，她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在我们走后不久，她走了。
生命的到来与离去，都是一场意外。
那天，我正在上课，有人敲门。
开门，是学校那个门卫，自从知道他好赌后，我对他就没好感。
你，有事吗？
我是来取林寅剩余的书本的。
她爸爸妈妈怎么没来？是他们请你取的吗？
我……我就是她爸爸。秦老师，对不起，我怕丢孩子的脸，一直没告诉你，也没让她说。
他姓刘，原来，林寅随她妈妈姓，怪不得我从未想到。
后来，他从学校辞职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保险公司陪了一笔钱，林寅妈妈把钱捐给了红十字会，说有人会更需要。
她还是离开了那个男人。她说，如果不是他好赌，如果不是他不听医生的话，孩子也不会离开。
本来，她是准备与他再一起到老的。
9
小海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心脏。一个社会上的匿名好心人捐了一笔钱，手术的费用也够了，姐姐与姐夫的家保住了。
听说，林寅断气前，留下遗嘱，所有健康的器官均捐献。
毕业典礼上，所有的人，一个也不少。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微笑着。
林寅也在合照里，陈韬举着她的照片，照片上的林寅笑得很灿烂，像一株金黄的向日葵，开得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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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3-3-3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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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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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3 14: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