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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幸运,我是个既有老家也有老屋的远方游子。
我知道,并非每名远方游子都像我这么幸运。就在我的老家,在重庆开县岳溪镇子弟村那个叫赵家岩的地方,一些人家不仅早已人去楼空,有的甚至连祖宗留下来的房子也消失殆尽,传统意义上的家从此成为一个象征,回家也就没了让人内心安宁与平静的去处。
老屋对于游子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这里有童年的影子和家人的气息,更在于它是心灵的归宿,是灵魂休憩和安放之所,是落叶归根的最终去处。
算起来,属于我的老屋有两处:一处在赵家岩,是我的出生地,生父和母亲给我们的第一个家,铭刻着我八岁之前的模糊记忆;一处在岩上,继父和母亲营造的第二个家,留下我懵懂的年少时光,还有迷茫与奋起、挣扎与追索的青葱岁月。
还是先说说我的第一处老屋吧。
这是一栋四房相连的土坯房,三正一偏,黄墙青瓦,其中两间的修建时间不详,大致在解放前后,后作为家产分给大伯和我生父;另有两间修建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是父母结婚后自力更生的产物。
也就是说,这四间土坯房,只有三间是我们兄妹五人真正意义上的老屋。另外一间属于大伯唯一的儿子、我的堂兄善久。
生父和母亲结婚的头两年,父母双亡的善久哥哥带着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堂姐善芝与新婚的幺叔、幺婶一起生活。后来善久哥哥要求独立生活,那间大伯和大娘留下的房子便被分了出去。
说起来惭愧得很,对于赵家岩老屋发生的一切,我早已记忆模糊,只是恍惚记得当年家里很穷,经常吃不饱穿不暖,我甚至忘了生父的模样,只记得他有一只手不是很方便,五指弯曲着,总是伸不开。
也有印象深刻的事情。比如老屋门前地坝上那个至今还保留着古老碾盘,还有老屋旁边那棵早已砍掉的樱桃树,更有我因贪吃而从樱桃树上摔落水田被树枝险些刺瞎眼睛的惊险一幕。
右眼角的伤痕,额头的伤疤,既是童年留给我的勇敢勋章,也是老屋留给我的不死记忆,它们注定会连同我对老屋的深切怀念而相伴终生。
前些年,母亲和继父将赵家岩的老屋产权转让给我的堂兄,也就是我们那房人唯一还住在赵家岩的善久哥哥。从那以后,我那法律意义上的老屋不复存在了,但对老屋那份感情却不会减弱,只会越来越浓烈。
这次回家,善久哥哥提到老屋的产权和归宿问题,怕今后会有什么纠纷。我和二哥请他不用担心,我们兄妹五个定会尊重当年继父和母亲的决定,谁也不会节外生枝。
听我哥俩这么讲,善久哥哥很欣慰,说了一句让我差点落泪的话:只要我还活着,这老屋就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把它抢走,你们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善久哥哥说这番话,其实还另有深意。
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老家有人讲,这栋四连间的老屋风水好,后人有出息,谁住谁受益。不仅如此,还有人提出要借住或购买,均被善久哥哥断然拒绝。
我打心眼里支持善久哥哥的决定。我不相信什么风水,我只想有生之年还有老屋可回,还有那么一处房子让我魂牵梦萦,还有那么一个地方吸引我不时回故乡走走看看看。
想留住老屋的,不只善久哥哥和我们兄妹五个,还有我二爷家的善云哥哥。他远在安徽合肥,娶了湖南的媳妇,多年不曾回过老家,但依然惦记着父母留下来的老屋,寄钱给善久哥哥,让其请人代为修缮。
由于多年没人居住,善云哥哥的那两间老屋破得不成样子,看起来甚至有摇摇欲坠之感,但这并没有阻碍远方游子对它的思念。对于善云哥哥来说,老屋不倒意义也许不在于它的价值,而是散落在老屋里关于父母、亲人和故乡的记忆。
至于我那和赵家岩只有一梁之隔、位于邻村岩上的第二处老屋,我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定居于此的二哥二嫂讲了,不管形势怎么变化,政策怎么调整,他们都会一直把这处老屋保留下去,让在外面工作生活的兄弟姐妹随时有家可回。
岩上的老屋其实已不是原来的土坯房了,早就被二哥二嫂原地改建为砖混结构的二层小楼,只有那间唯一保留的小偏房还在那里默默诉说着属于我们家的过去的艰难岁月。
最后说说赵家岩老屋旁边那个已不复存在的老院子吧。
这是我们李氏先祖留下的开放式四合院,大多数房子都是木质结构,连墙壁都是厚厚的木板,房挨房,瓦挨瓦,分居着曾祖父的五个儿子和一大帮孙儿及曾孙。
岁月无情,时过境迁,曾经见证家族兴旺与衰落的老院子早已不见踪影,空留些许残垣断壁,还有我们这些李氏后人的追忆和感叹。
天高云淡2013年3月7日12:03补记于沈水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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