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2-27 11:51 编辑
上、汤阙
时常地,我会喜欢在一个晴朗的冬天,以坐着公交车的方式途经在一个城市的深处。
坐在一个窗户的旁边,看着外面比起其它季节稍显清净的街道,让明媚但是丝毫不会刺眼的阳光洒在我的周围和视野之上,看着窗外穿着厚实的行人,看着光秃秃的树枝末端那些正在留下痕迹轻拂而去的微风————我甚至可以在想象中呼吸到外面非常清冷和新鲜的空气。
如果这时恰好没有什么眼前的烦恼,耳边就会慢慢响起许巍的《晴朗》或者《一天》————伴着歌声,我会想起自己那些曾经既安详又悠闲的生活,也会非常想念起老城,去回味她所代表的那些故乡市井里的晨汤暮酒。其实在自从小学毕业之后的很多个年份里,我的生活和头脑都已经开始和老城逐渐地疏远,直到几年前重新回到了民主街以后,我才忽然好象为自己一直飘落在洛阳上空的思念找到了一个因为惬意而最终落脚的地方————我没想到,自己落脚的地方居然再次回到了老城、回到这只“大碗”里————这只可能来自于九府门、来自于朝阳饭店、来自于十字街、来自于东大街、来自于南关桥上任意一家汤馆的“大碗”,这只盛满着牛肉汤、羊肉汤、豆腐汤或者不翻汤的“大碗”里。
多少年后,走在这里,才感觉到一种告别许久的享受。行走其间,我的身体好像在和每一个街口、每一道门槛、每一棵曾经在清晨飘满槐花的老树、每一株已经侵了古道的夹竹桃、每一个似曾相识的门面字号、每一句许久不用的街头俚语在打着招呼,在嘘寒问暖————是的,我能感觉得到那种亲切,一种曾经因为年龄幼小所以先入为主直至后来也无法取代的景物与印记,在很多年后再次站立在我的眼前,让我即使貌似无所事事地走在街头,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周身荡漾————荡漾在我身体里的,好似就是一碗百味陈杂、温热醇厚的汤,让我一直端着她,慢慢地走在这城里、漂在这“碗”里————带着一种随时随处都想停下来约人过来把盏小酌的冲动,历历尽收着一个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与姿势在眼底,幕幕倒映着一段段也曾咫尺的故事与光阴在心头。
对老城的忽然眷顾,来的似乎没有什么缘由,也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缘由,只是这种终于落脚在老城的眷顾之后,我在不经意中发现,洛阳城里最让我思念的那碗汤,忽然变成了以前并无太多感觉的“豆腐汤”。
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事情,如果说忽然舍弃荤汤而转型为素汤可以解释为口味或者饮食等原因而并无甚稀奇的话,那么对豆腐汤那种从无先例的痛苦思念与揪扯煎熬则是让我感到非常诧异。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自己很奇怪————“为什么这次饿了之后,会这么想喝豆腐汤?!”
为什么不是驴肉汤、羊肉汤、牛肉汤?这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带着一种好象见到从来从来都永远排在榜尾的名字忽然窜上榜首的诧异,在心里把其它的汤全部想象了一遍————居然发现没有多少欲望,我才确认自己唯一想要的居然真的是“豆腐汤!”这个发现着实有点奇怪————如果换做常年生活在洛阳的状态,我也许喝十次汤才会选择一至两次豆腐汤,而自从常年离家在外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用那些回家以后珍贵的喝汤机会去尝试过豆腐汤。
后来又有过几次,每次饥饿的时候又是拼命地逮住豆腐汤翻来覆去,这让我不再奇怪,而是首先感到为难————如果放在以前的状态下,羊肉汤就可以抵挡住我对所有荤汤的思念了。而羊肉汤在北京、甚至很多城市都有,和洛阳的做法多么接近无所谓至少不太挑剔的话大体都是那个味道和感觉,都可以想办法解决一下,可是现在我偏偏只喜欢豆腐汤,连羊肉汤也让我没有感觉。
于是事情就如此这般愈演愈烈————
有时候————是在一个普通的清晨,带着饥饿走在去早餐的路上————忽然脑子里就“蹦”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汤,我只是大致看了看那碗里漂在上面的豆腐和粉条,就那么随便扫了一眼,还没有喝,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在犹豫是否还去吃早餐————因为我能遇到的早餐内容,不仅让我感到索然无味,而且与脑海中那只碗里的巨大落差让我心中多少觉得有一种不忿。
有时候————会是一个饥肠辘辘的傍晚,因为许多个理由允许自己去放纵地填饱一下,带着一种貌似肆意的“气度”和同样貌似广阔的“选择”决心好好慰劳一下自己————于是脑海里快速地以自己为中心映射出一个地图,不仅包含着周围远近各类食堂、小店、湘菜、烤串的地点和位置,而且图上还标记着通往周边各个方向的地铁和公交线路,然后在各个线路延伸的不同距离上,“砰砰砰”地盖着一个个戳————“这个戳是某某湘菜”、“这个戳是某某香锅”、“这个戳是新疆烤串”、“这个戳是鼓楼炒肝”、“这个戳是晋阳羊汤”……如此这般一通下来之后,原本五颜六色、阡陌纵横、店铺芸芸、活色生香的地图会在某个瞬间忽然在心里“啪”地一声灭了下来————于是,我的世界漆黑一片、只好最终无奈地承认————“我还是只想喝豆腐汤!”
有时候————会是一个忙中偷闲的中午,站在一个交通要道的位置上考虑着去哪里顺道果腹一下,而最好又不和下午的去向太过遥远。于是,在胡乱挑选了一下之后,胡乱地走进一个小店里坐下,端着一只碗、夹着一道菜、一边擦着嘴,一边算着帐————就这样起身离去,毫无感觉地走远。
其实,在这从头到尾的心里,则是一碗早已经做好的豆腐汤————深灰的汤色、鲜红的辣椒、碧绿的青菜、灰褐色的粉条、白色的豆腐块儿、戴着金边的煎豆腐块,端起来那只碗,就那么一斜————于是,先是一口带着姜味的鲜汤,从口唇之间一直把简单的味道传遍全身、温润肺腑。然后用筷子推起碗底,一大堆的豆腐块儿就那样纷至沓来地堆叠涌起,用筷子捞起粉条的时候,还夹带着无处不在的豆腐,放入口中、欲化而去。然后是泡得筋骨寸断、浑然饱蘸的油馍和偶尔的青菜————其间或是已经入了味道的粗短粉条,或是还带着些特有清白之味的豆腐块儿,或是带着清脆的青菜,都让你感觉到一切都在与你之初见的所有遐想如约而至,你所拥有的不同与惊喜,只在乎是一筷子一筷子地细嚼慢咽所带来的细腻滋味、遍尝各类,还是凑嘴而上一筷子把万事万物都推过来的兼揉并济、五味杂陈————最末了,把剩下的鲜汤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碗筷畅意而去————
我的魂魄,其实在端着这碗汤,不知所云地进了这个不知而而的小店,找了一个不辨南北的座位,吃了一通未觉东西的食物,然后脑海里还遥想着曾经添汤的幸福,最后依然还是不知所云地结束了一轮把自己填饱、把思念忘掉的些许残忍,继续开始了平常安度的怅然时光————
有时候————会是一个有些饥饿的深夜,在半梦半醒之间分明是饿了,可是想起明日的早餐,却觉得没有什么盼头,心里觉得明天应该还会天亮,可是一个找不到豆腐汤的清晨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换了一个姿势蜷缩在被窝里,忽然觉得就这么永远饿着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没有豆腐汤,身体里总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填饱的。
以往那些年,曾经为着思念一种食物而最终分秒不忘、望眼欲穿的阶段早已经过去————这还是第一次,在最难熬的时候过去之后,并没有否极泰来地摆脱掉那种纠葛。有时候,我也说不清楚豆腐汤里那种特有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反正我就想有那么一个碗,只要里面的汤是灰色的,味道是咸的,能看见白豆腐、金边豆腐、粉条,然后还是热的————就行!
带着这种莫名奇妙而且不知所终的揪扯与煎熬,我就开始经常地思念起老城————那个好像遍地都是豆腐汤的地方,可以随意地添汤,可以随便掏出五毛钱或者一块钱加上豆腐或者粉条,而且只要你还吃得下,永远也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油腻。
于是,在想豆腐汤最苦的日子里————我觉得老城真是一个碗啊,里面盛了一大碗都是豆腐汤啊,里面到处都是白色的、金边儿的豆腐块儿,还有那些宛如敦煌飞天或者长袖善舞的粉条儿们,盛得满满的,不用添汤也永远都喝不完————
但是我也确实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遍地的豆腐汤让我想念老城,还是因为老城而让我想起豆腐汤,我只是忽然有些理解了一件很早的疑惑————小时候陕西的二爷爷(爷爷的亲弟弟)是铁路上的,所以经常回洛阳,每次回来爸爸和叔叔都要陪着他去喝汤,当然也带着我。在八零年左右,按说喝汤绝对是“解馋”的事情,可是我去了几次就再也不想去了————因为据说以前也是爱喝牛肉汤的二爷爷每次只喝不翻汤,不是西大街就是十字街或者青年宫,反正是一次也没喝过我所希望的各种肉汤,后来我便不去了————因为这个惯例永远都没有变过,也没有一次会是例外。
至于这个原因我当然无法解释,但是如今也是多少有些感同身受的我似乎也可以理解了那种感觉,让我忽然开始觉得————洛阳街头的各种汤依然是那么亲切,但是似乎只有豆腐汤才包含着我心目中最为纯粹和期待的感觉。
和这种感觉也许有一点对应的是————随便站在洛阳的哪一条街道上,我都会觉得亲切,但是只有哪怕无所谓什么方向地踏在老城的地面上,才会让我觉得用脚就能读到那些许多的感觉!
活到三十多岁————我忽然觉得,能够捧着一碗豆腐汤,无论喝到何时,用筷子一推,碗底总还有那么多的豆腐————那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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