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战斗 于 2013-2-20 21:59 编辑
老家古镇每逢年关有一首童谣,其中有几句是:“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杀只鸭,二十九、样样有,三十夜、关着房门大团圆”。少小时盼过年,腊月未到就开始兴奋了,大街小巷可以看到这要的粉笔字“好消息,再过20天就过年了,好消息,再过10天就过年了”。 、 大人们见面也是这个话题:“回来过年了啊”?
“ 嗯,回来过年了,今年杀猪没有啊?杀了几只鸡”
“ 没有你热闹,自家养的几只鸡鸭全杀了”。
鸡鸭鱼肉那时候是生活的奢侈品,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可以消费的,所以,小孩子眼睁睁地期待着,大人们绞尽心机地张罗着,回想起来,感觉是:快乐着,痛着。
今年过年很郁闷,不是缺衣少食,十几年前就小康啦。而是因为老婆交了一个任务,儿子交了一个任务。老婆的指示是把养了2年的鸡杀了,儿子安排的任务是把跟随50年的老兄弟下岗。哪一项我都不想执行,但必须执行,不管是从感情角度,还是理智角度,必须快刀斩乱麻,忍一时之痛,免百日之忧。
一拖再拖,转眼就到了大年二十九,按习俗下午要开始张罗年夜饭了,尽管现在也不是很讲究,但走过场是一定要的,祖宗传承下来的规矩嘛。
早上八点,期期艾艾地来到鸡窝,五只可爱的鸡们便用兴奋、活跃的神情迎接了我,但旋即发现了我不怀好意。叽叽喳喳地就往窝的深处挤。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预知生死的,但凭借几十年的杀生经验,深刻体会到,所有动物比人更能感知死亡的临近。当我筹备杀牛时,我看见牛的眼泪,当我拿着绳子走向羊群时,我听到羊的哀鸣。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但我更爱我的亲人,我要他们很好、快乐的生活,那么,就必须拿起刀来,把痛苦建立在另外一群生命之上。
然而我真的老了,感觉还没有静下来喘口气,就六十岁了。曾经用过各种各样的刀,死在我手上的生灵数以万计。水开了又冷,冷了又开三次之后。我拎着磨得寒光闪闪的菜刀,提起那只取名叫‘长毛’的公鸡,我想在狠下心来之初,先把这生命力最强悍的做掉,因为‘长毛’有将近十斤的体重,骁勇好斗,我甚至动了把它绑起来诛杀的念头,但最后放弃了,我不想它在生命的尽头再受捆绑之罪。
我拎起‘长毛’,正计划用惯常的杀鸡手法,震撼地发现它竟然丝毫没有反抗的念头,那一对锐利的眼睛,竟然是闭着的,它是那么安静地任我摆弄,引颈待割。
把‘长毛’和它的贵妃们处理了之后,点一支香烟坐在沙发上,构思如何让我的老兄弟无尤无怨地退出历史的舞台。
老兄弟叫赵武,我念初一,他念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便开始跟随我,打打杀杀,南征北战。我们的关系就像刘备与张飞,存在的形式就像左手与右手。他家境贫寒,身材矮小,眼睛像甲亢患者一样,突兀得吓人。我在一次用利刃刺破了他手掌,再用几个红薯便将他招入了麾下。
那些年,老师的管理方式也是暴力解决问题,瘦弱的我被一个老师的儿子欺负了,去报告班主任,结果班主任不分青红皂白先给了我两个火冒金星的耳光,然后就是几脚把我踹在桌子下,歇斯底里地冲我吼叫: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别来找我。
那是毛爷爷时代,崇尚武力,枪杆子出政权,棍棒出孝子。很多男孩子兜里、书包里都带刀,各种各样自制的刀具、再不济用废弃的锯片,磨一磨再用破布缠一个手柄,身上装这么一个东西,走路的姿势便不同了,感觉自己是侠客,是水泊梁山的好汉。
赵武那时候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他带的刀是屠刀,用很长的铁管做刀柄,他带刀不是藏着掖着,还是磨得熠熠生辉,挑着他那豆腐渣袋子一样的书包,肆无忌惮地来学校上课,大摇大摆地从上街走到下街。
没有人管理与招惹他,不是因为他特能打,还是因为他家特穷苦,就好像我们怕蜈蚣与蝎子一样。你踩死它,半点不值得炫耀,他蛰你一口,你要痛十天八天。
我混迹江湖,很快便形成了不能小觑的势力,大小喽喽啰啰一帮子。时隔多年以后我总结,这成功不是偶然的,因为我比好勇斗狠的有头脑,比有头脑的好勇斗狠。我是流氓里的秀才,秀才里的流氓。
我不想用自己的那句名言:一个愚蠢的人,总可以找到一个比他更愚蠢的人来崇拜他。
但赵武毫无条件地,无可救药地崇拜我,我从来没有怀疑什么时候安排他把刀子砍在对手头上,他会犹豫。他就像我的影子一样,很快我们就磨合得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他对我的忠诚,如我的右手对大脑的忠诚一样。
这有一个例子,曾经有一次,骗了大人要的学杂费钱买了一包在当时很牛逼的香烟,我安排他揣着,因为我是老大啊,在对手面前的时候,他会很恭敬地帮我递一支过来,很恭敬地点上。期间发生了一个至今想起,都笑得肚子痛的笑话。
我读初三了,他还在读四年级,我读了十年书,高中毕业,他也读了十年书,小学也没有毕业。我比他大4个月,有一天早晨去叫他上学,远远地就看见他与替人家补鞋子,修理雨伞的父亲扭在一起,他的父亲在抢他放在贴身口袋的香烟,当时我第一反应是他的父亲要没收香烟,并且可能会揍他,结果上人笑死,他的父亲语出惊人:你个不孝子,抽这么好的烟,快给爷老子来一支,尝一下这高级烟是什么味道,,,
而我的兄弟誓死不从,拼命地捏着口袋,叫嚷着:这是我兄弟的,我不能给你抽。
事后我一直笑他,给你爹抽几支又咋滴,我不会怪你的。
他说:你怎么不早说。
‘你怎么不早说’,成了我与他交流的三句常用话之一,在他做错事的时候,在我教训他的时候,,,,,
有20年的时间里,去医院与看守所是家常便饭事情,我们转战了许多地方,最后决定留在县城发展,我们伤痕累累,我们心身疲惫,我们退无可退。地方派出所长因为儿子被赵武打的脸青鼻肿,曾经设计要废了他,结果子弹从屁股打了进去,又从大腿穿了出来,竟然连骨头都没伤到,在赤脚医生那里上了点药就凡事大吉了。
我们有了自己的事业,在全国统一屠宰行业的那一年,我们争取到了经营这个县城三分之一的屠宰业,生活内容开始由无事生非转向遵纪守法,由全攻击转向了全防御。
曾经有一次喝醉在一个红颜知己怀里,她问我这一生最爱那些人,我说:第一是母亲,第二是赵武,第三是我的老婆,第四是我的孩子,第五便是她了,这几个人中,只要有需要,只要我能做,即便是用生命搏一搏,我都会毫不迟疑。
赵武在他父亲去世以后,一直与我家过年,我们不是同胞兄弟,却胜过无数同胞兄弟。他不是没有女人,还是没有愿意与他结婚的女人,本来就不善言辞,在不多的言辞里更多的是提及我们卑劣的历史和兄弟情深。
这令我一直很内疚,令我的妻子焦头烂额,他带我的孩子如同己出,只要可以抱着,就舍不得上他走路。我孩子最先学会叫的不是‘爸爸、妈妈,还是‘赵武’,所以,我们日复一日地把他婚事当成生活中的重中之重,他逐渐就觉得这是我们夫妻两的事情,偶尔问一问,帮他找到老婆没有。其时我老婆在一个酒店经营管理,时常隔三差五带一些服务员回来与他处,但都无疾而终。
在他的婚姻我经历了第一次牢狱之灾,他最终与一个在发廊里做小姐的女人结了婚。很漂亮的一个乡里妹子,比他差不多小了十岁,他很知足,妹子也很知足,毕竟从事了不正当行业的女人,芳华将逝,找一个城里有房有车的、又爱自己的男人。小女人也安分了,每天打点麻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赵武是一个好老公。或许是老男人疼老婆。他们在两年后生了一个身体羸弱的男孩,两口子捧在手里怕捏痛,含在嘴里怕化了。
一次朋友聚会,酒到正酣。一个以前也是混混的小老板,满脸暧昧地跟我说:“小白兔(赵武妻子的艺名)他睡过,床上功夫很是了得,亲嘴也是一流的”,问我把小白兔介绍给赵武之前试过没有。
我冲到厨房就拿了一把刀出来,在他张惶的不知所措的脸上,哗哗地就来了两下。我印象中到处都是血,110来的时候,我拿着刀在沙发上喘息。没有跑,110的也没敢上,招呼着把小老板送去医院。
花了十几万,判了3年刑,赵武经常来看我,隔着铁窗数落我太冲动了,反过来是我时不时安慰他,告诉他这是我欠他的,我应该为他做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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