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12-17 18:10 编辑
戈壁。
夕阳下的世界,美不胜收。
爷爷惬意地躺在用芨芨草编起的躺椅上,微闭着眼,夕阳的色彩映照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原本绛紫色的脸猛一下像又着了一通大红的色料,火红火红的。奶奶坐着小马扎,围在爷爷的身边,手很自然的放在爷爷的右腿上,一来一回的搓动着。专注而又小心。
爷爷叹口气,抓起奶奶的手,放到了他怀里。
老婆子,说说话呗。
嗯!
那年我探亲回来,去我舅家,第一次碰见你,你多大咧?
十八吧?!忘了,说这个干啥?奶奶的脸色有点红。
你穿一件火红的棉袄,扎个大辫子,眼睛雪亮雪亮的,皮肤白里透红,美得就像仙女下凡。我站在那里,腿都拔不动了呢。
老东西…….
和舅问起你,舅就恼了,舅一句话也没说,蒙头喝酒。回去和我妈说了,让妈找人去你家提亲,妈给了我两个耳光,多少年了,现在还觉得这老脸火辣辣的。
别说了…....奶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后来,我回部队的时候偷着去看你,还爬在你家墙头上偷着叫你的名字,你胆子也大,我记得那天晚上月亮大的像个磨盘,比老毛子的探照灯还亮,你居然跟着俺出来了,那个时候我是不是穿着军装特别好看哩?
像个愣头青!奶奶扑哧笑了。
我喜欢你,我想娶你,自从那天见了你,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我妈不同意,我舅也不愿意,说……明天我就要回部队了,明年回来我一定娶你,你能等我吗?
你低着头,一声没吭。可把我急坏了!
过了老半天,你才点了点头。我一激动就拉了你的手,那个时候你的手滑溜溜,软绵绵的,那像现在摸着像根柴火棍。爷爷自顾自嘿嘿笑了。
奶奶腾的从爷爷怀里把手抽出来,头扭向了一边。爷爷俯下身去,把奶奶的手重新抓起来,放在了怀里。只是劲道比刚才大了好些。
奶奶没有动,刚才还有些浑浊的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但转眼又暗下去了。
哎!
不知道是爷爷的叹气声,还是奶奶的叹气,悠长悠长的。那边日头几乎和地面一样平了。晚霞绚丽,旖旎。
那仗打的惨烈啊。我们连百十号人和老毛子千把人打了两天两夜,飞机,炮弹的声音整天在耳边盘旋,我亲眼看见我们连长为了掩护小虎子,让炸弹炸的……爷爷的语气有些哽咽,奶奶抽出手来,把手放在了爷爷的脸庞上。
我们连就我活着,就我啊!…..爷爷的身体开始颤抖了,奶奶赶忙起来,把爷爷头掰过来,放到了胸前。
好好的,说这些干啥哩.
没事,没事,你做那里。
我回来的时候,去找你,他们说你嫁人了。我疯了一样,找到了你家里,你挺着个大肚子,看见我,你眼泪啪嗒就下来了。他们都说你死了。你和我说。爷爷的语气里有些愤怒。
那个死鬼…….奶奶刚想骂,话动嘴边了,又咽下去了。
其实他也是个好人呢。那个时候别人都嫌弃我们们娘俩,都骂我是野种,我娘是破鞋狐狸精,没有人敢和我们家说话。这个你知道的。可就他不嫌弃,帮我家种地,帮我家挑水,有一天晚上,我娘发高烧,我急的没有办法,是他背着我娘跑了好几十里地。娘病好了,说这个娃实诚,将来肯定能疼你。起初我不愿意,娘也没法。后来…..
奶奶的神色有暗淡下去了。爷爷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
我这一走就是二十年是吧?二十一年?那些年脑子里经常是你的影子,别人给我介绍对象,我总拿他们和你比,总觉得她们眼睛没有你亮,模样没有你好看,单位的领导急了,骂我痴种。他们想尽了办法,终于我点头了。那个女人身子弱弱的,还戴个眼镜,一瞅就文绉绉的,新婚夜,我念叨着你的名字,喝的大醉……爷爷低下了头。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奶奶的手里。
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儿,你说说你耽误了人家多少年?奶奶的语气里有些同情和责备的味儿。
哎!
我以为我把你给忘了呢。我无意中听说他得病走了,你自己带着孩子日子过的可难肠了,当时我就收拾行李找你来了,二十多年没见,你老了,身子瘦瘦的,就剩下个骨头架子了,看到你的时候,我眼泪哗就下来了。
奶奶拍了拍爷爷的手,浑浊的眼里有了亮亮的水珠。
我说带你走,你死活也不愿意,我跪下求你,在你家门口跪了整整一夜,你说你当时心咋就那么狠呢?
你都是大干部了,我那能配上你啊?当时看见你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了,二十多年了,你还记得我?还没有把我忘掉?我以为你是来看我笑话呢?奶奶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个痴种呢。!
爷爷嘿嘿又笑了。夕阳留了小半截在地平线上,像个顽皮的孩子在水里戏耍,于是天一下子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
那动静闹的够大啊!你说你放着城里人的日子不好好过,放着大官不做,非要和我…….多少人劝你,骂你,处分都背上了,你倔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不…..你说这破戈壁滩上有啥好呆的啊?奶奶埋怨着爷爷,可语气里带着自豪幸福。
爷爷哈哈笑了。
破戈壁滩咱不也生活了有快二十年了嘛?你看看孙子都比你高一头了,我就觉得吧,和你在一起,这日子就踏实。安稳。多苦我都觉得和在蜜罐里一样呢。
爷爷俯下身去,把脸合在了奶奶的脸上。奶奶慌乱的躲开了,老不正经的,孩子还在那边耍呢。
爷爷又笑了,笑声爽朗,干脆。
老婆子,回家了!起风了。
奶奶赶紧把爷爷扶起了,挽着爷爷的胳膊,向家的方向走去。太阳落山了,月亮不知啥时候爬了上来,把爷爷和奶奶的身子印在戈壁的碎石上,拉的细长细长的。
其实,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那次惨烈的战争之后,爷爷就彻底失去了男人的功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