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金莲，是那块麦地。
绿油油的麦地很惹人，我从地垄上走过。去讨账回来想抄近路，钱褡子死沉死沉。不留神跑出个兔子啥的，心里很舒服。走到地边一棵树下，刚要坐下，听见妈呀一声————一个小丫头正紧紧张张搂起裙子。
我笑了，这小丫头撒尿找了个好地方。
看见一大坨湿殷殷的土在草窠里现形，赶紧移开眼光。我问，你是谁家的？小丫头磕磕巴巴说，河西张家，张家，张家，我叫金莲。我一想，嗯，没想到这老不死的还有个这么俊的丫头。
小丫头赶紧跑了，像个惊慌的兔子。
其实，谁不是兔子呢？都在这世上跑来跑去，又怎能不被人说成兔子呢。李杏林也开了两家分号，卖假人参假地黄，居然有人信服，便宜能吃出人命的。人心不古，生意越来越难做，城上就这些人，总不能盼着都害病吧？没法子，熬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独斟能从白日的喧嚣中静下心来，这个时候，总会想起那个叫金莲的小丫头。说不清是个什么由头，那双惊慌的眼睛真让人留恋。快三年了，也该嫁个人家了吧。遇见是一个缘分，但谁能说不是冤孽。
讨账回来，想睡一会儿，却听见小三吁了一声，马车吱呀一声停住了。
小三，咋停了？
大官人，有个丫头拦车！
我撩开车帘一看，一个丫头站在路中间，背个小包袱，低着头。
给小三说，问问，咋回事儿。
小三吆喝道：小女子让开道，我家官人要赶路！赶紧的！
小女子抬起头说，你撞死我得了，死了干净！
我看见了一个满脸泪痕的小丫头脸上的决绝，心里打了个寒噤。下了车，我走近小女人说，生活像一团一团麻，找出头来，解开小疙瘩，何必这样寻死觅活，哎呀，你不是金莲吗？
小女子抬起头来，看见是我，泪珠子又开始掉。
我说，跟我上车，想死也得美美吃上一顿，然后我给你找根绳子，上吊去。
金莲砰地笑了，说，我咋嫩倒霉，老是遇上你，尿的地方让你看见了，死的地方你也看见了，讨厌！
上了车，晃晃当当，金莲不一会就吐了。我给她捶后心，小身板真下不了重手。呕吐完了，我把方巾扔到车外，说，我闻见了，你上午吃的腌萝卜条。
金莲小手拧过来说，你真讨厌。
我说，我听说你给张员外做小妾了，他是不是太软？
金莲小嘴一撇说，你才小妾呢，人家看上谁了还得说出来？
我说，那你寻死觅活为何呀？张员外老不死的偷看我，还摸我手。
我笑了，摸就摸了，又不会少啥，多大事儿。
金莲急了，说，他说把我收了，我能不急？
我说，那你吃香喝辣，不是正好吗，有啥？
金莲呸一声，说，人家心里有人了。
我问说呀，金莲说，你们街上的武家老二。
我想了想没想起来是谁，说，那你找个媒人托媒不好吗？
金莲叹口气说，我俩小时候就在一块玩，他说过娶我的。听说他去了少林寺，杳无音讯，没法托媒。
我说，总有办法的，听哥的，没错。
金莲说，大哥，你是我恩人，你给我托媒，好不好？
我点头。反正先死不了再说。我突然忘了一个事情，这丫头住哪儿？想来想去，我给小三传递了个信息，让他安排。小三点头，笑说，哥啊，你都看见小女子尿的地方了，何必遮遮掩掩呢？我说，你不懂。
生意忙起来，就忘了很多事情。比如金莲要找的武家老二。
小三传信说，金莲急了，要找武家老二。
我说，这事儿没法急，打听也没个准信。
小三说，那你劝劝吧，我没法子了。
只好见了金莲。
她住的地方倒还干净，就是前后不着村店，荒凉了些。给庵主奉了点心果子，又拿出个小元宝说，菩萨辛苦了。庵主面无表情，双手合什问候，退了出去。
我问小三，金莲在哪儿？
小三指了指偏殿。
进了门，我有些异样感觉，说不清楚。金莲走进来斟茶，我发现有些问题。金莲眼光有些异样，低眉顺目，话不多。我说，你吃的咋样？金莲说，还可以。等金莲来续茶的时候，我突然拉了她的手腕。
金莲一惊说，大哥，你看出来了？
脉相很很烦躁。
你不是没事找事吗？几个月了？谁的？
小三却噗通跪在地上，说，官人老爷，都是我不好，我没忍住，你打我吧！
我说，让卖炊饼的武家老大写了几封信，差不多快有回音了，你们这样苟且，如何成就姻缘？
两个人都跪在地上磕头，好话说了三千贯，真的没话说了。
三天之后，找了游方郎中给金莲消了大肚子。郎中偷偷说，你家女人怕是以后不会生养了，可惜你家女人一幅好脸盘，再找一个小妾吧。送走郎中，我说，武家老大接到回信了，说他兄弟已经不在少林寺了，不知所踪。金莲嘤嘤哭起来，说那咋办，那咋办？我说，你要真是想等武家老二，有一个办法，嫁给武大郎。
金莲说，那我这辈子不是毁了？听说他哥是三寸丁，你真狠心！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嫁给他，天天看着他不是也有幸福？我总不能和你拉拉扯扯，咱们没名没分的，外人嚼舌头，影响生意不说，你的未来该咋谋划总得有点顾忌吧？
金莲想了想说，那也只能这样吧，也让老二后悔后悔，我听大哥安排。
过门之后，听说小两口过得很不错，我就放心了。
忽一日，小三说他妈想见我，我却没说话。这婆子口舌是非太多，能有啥事儿。
我妈说想给你和金莲拉纤，说————我一脚踹在小三屁股上，说，你这东西咋没记性，啥都说了？小三赶紧说，哪说了？我妈说，她听见你说想认识认识金莲，一直和我念叨，我嫌烦就答应了，我没保证说去不去。
可能是我和朋友逛街那次，一根竹竿从天而降。仰脸看时，却是金莲。金莲俏脸含春，眼神羞涩，我赶紧说，哇，这是谁家娘子，如此秀丽。朋友拉着我顺街走，说，亏你还是名人，她叫潘金莲，不知何故嫁给武大郎，真可惜武大这堆牛粪了。我说，如此美貌，不知谁能引荐一番，哈哈哈。
我思忖再三，还是见见吧。
金莲越发好看了，小嘴也很甜，坐定之后却走起了眉头。
我不问，该说的时候，她会说话的。
二郎回来了。他一看这样，又走了。昨天晚上又偷偷回来了，趁着大郎去磨面，我和他睡了。他说想劝大哥休了我，再娶我。大哥若不肯，就杀了他。我怕他惹出事儿来，就不同意杀人。大哥，你给我点药，让他慢慢中毒，我和老二铭记你大恩大德。
我拒绝了，警告金莲这种事情不准再提起，拂袖而去。
我的药铺生意越来越好，更主要是不卖假货的功德。心里却对金莲的变化有心忡忡，吃酒也没了兴致。小三说，听说金莲去了好几次李杏林家，搞不好是去弄药了。我叹息，自作孽不可活，由她去吧。
街上疯传说武大郎中毒死了，我心说金莲这辈子算完了。
过了三天，县令的话传到以后，我放下茶杯久久不能安静下来。怎么会这样呢？
一个画面在心里轻描，武大郎不愿意休妻，老二无影脚直踹老大心口窝。仵作发现蹊跷，李杏林出现了。小三好几天没来了，这东西和他妈跟着李杏林作证，这药就是我给的，而不是李杏林给的。死亡不是因为无影脚，而是毒药了。
只是料不到金莲会怎样说怎样做，只是想说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听见门外有人来，想必是武家老二了。可惜了这个世道，可惜了这个人心，没法避免，就不妨来吧。
门被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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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3-2-1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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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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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 09: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