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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冬,空旷而寂寥。树木与田地一起,静寂得旁若无人,高高低低的房屋掩映在夕阳里,有一种别样的深沉。
玲姐说,风行水上,起落无痕,乡下真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上迪奥的香水味比周遭的炊烟和饭香更清晰地飘进我的鼻子。我眼睛的余光掠过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显得与这暮色中的乡村格格不入。
对于这样一位到哪家都能让人的蓬荜不胜荣幸的主儿,我们的村子已经习惯了她进村一阵香风,说话朗声大气,有事您说一声的性情作派。
玲姐是广州人,没有岭南女人的娇小黑瘦,生得珠圆玉润,年近五十仍风韵犹存。早年跟丈夫在广州经营一家据说颇具规模的制衣厂,赚了不少钱。正当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家里的老太溘然长逝,留下老父寡居。老父住惯了江北小村,不肯去岭南大城,夫妻俩不仅毅然卖了工厂回到乡间,并成功转行,在开发区经营一家公司。
要论有钱,家业大,村里数三数五也未必有她,但凭着这份气魄,她当之无愧地成为村里的风云人物。不仅如此,她做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还不止一桩两桩。
一年春上与家人出游,在内蒙某处景区游逛,乘兴就购下了当地风景处的住房一套。虽只是乘兴,但买下后该请人打扫,或者收点租金吧。可她没事人一般抛在脑后,房子经年未居,只落得个白云满地无人扫,莺燕时来檐上居的光景。回乡十年,孩子在城里上学,每天早上送去学校,晚上接回家,一家三口与老父同住在乡间的三间楼房,理所应当且怡然自得的模样。
去年深秋,泰兴的螃蟹下市,她和先生夜晚居家时,一时馋起,便驱车直奔天津,风尘数千里,只为满足一下口欲。此类远赴三千里,为求一杯鲜,携友三五人,一览雪山白的事,乡间人谈及,不屑与惊羡并存,谓之“作”,她却乐此不疲,有滋有味。让我想起王徽之雪夜泛舟访戴逵的典故,古人都有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轶事,颇觉有名士风流。虽然隔着悠久的时空,他们骨子里的浪漫豁达却是一脉相承。
玲姐似乎心有零落,音色苍茫地说起八十四岁老父的身体:“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也有一定的道理。有钱没钱,老人图的是膝下承欢。”对着漫天的晚霞,又说,“人来世上,为名累,为利忙,不如搁罢胸中三千事,心随天上一堆云呢。”我想起佛家说的“放下”,说与她听,她听罢咯咯地笑起来:“真娇情!”
夕阳无限好,玲姐的脸侧过来,一半浸在金光里,形成生动的侧影,我忽然明白了,所谓放下,并非置身三界外,不问烟尘事,虚度光阴不上进,而是处世常存出世心,不贪恋不执着,心存悲悯,拥有一颗淡泊、率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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