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糖纸上的油菜花 [复制链接]

唐吉坷德

主楼

发表于 2013-1-5 23:3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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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风从前面屋檐的瓦片上爬过来，跳进小爱木楼的房间。一只只用糖纸折成的纸鹤，串在一起，七色的，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小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糖纸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自己身体里缺失的某些东西。在每个夏天，风一吹，吱吱地发芽。从身体里，像是要撑破那颗弱小的心脏。血肉模糊的，在纵横交错的陌上开满大片大片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小爱是喜欢油菜花的，虽然有些难受，她是倔强地喜欢的。所以，她也是喜欢糖纸的声音的。
　　小爱是个迷糊的孩子呢！以至于她常常混淆糖纸和油菜花的概念。记得有一次，小爱看见小妈在吃糖果。于是她张嘴便说，哇，好漂亮的油菜花。弄的小妈云里雾里。其实，小爱是想说，哇，好漂亮的糖纸呢！小爱有时候也分不清，到底是爱糖纸多一点呢，还是爱油菜花多一点？这个问题，小爱一直想了很久也没能想通。她问爸爸，爸爸却说她不爱糖纸也不爱油菜花，她爱钱，爱可以买糖纸和油菜花的钱。小爱就更迷糊了呢，她说，钱有我的糖纸和油菜花漂亮吗？爸爸就有些不耐烦了，去去去，去问你小妈去。小爱没敢去问，怯怯地离开了。
　　小妈是个很漂亮的女子。漂亮的让9岁的小爱都有些嫉妒呢？小妈很喜欢照镜子，然后，对着镜子把一些什么东西涂抹在脸上，红红绿绿的很好看呢。有几次，小爱在镜子前摆弄着她那早已看不清图案的小碎花裙，也学着小妈的样子，把那些可以让人变的好看的东西涂抹在脸上。可是好多次都被小妈看见了。小妈就咯咯咯地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小爱却觉得很难听。有一次，小妈还骂她，你这个小妖精，这么小竟也学着偷偷化妆，你这是化给谁看呢，跟个猴子屁股似的。说着，就把小爱按在梳妆台边，把那些可以让人变的漂亮的东西拼命地涂抹在小爱的脸上，鼻子上……别看平时的小妈总是很娇小，现在的小爱却是怎么也挣扎不开呢。直到爸爸进来，小妈才放开小爱，两个人在小爱的面前咯咯地笑着。小爱突然就哭了。
　　小爱每次哭泣流下的眼泪，最终都是自己拭干的。小妈从不管她，爸爸也不理，就更别说连自己都要人照顾的奶奶了。小爱记得，妈妈没有离开之前是会替她拭干的。那时的妈妈总说，小爱乖，不哭哦，不哭，妈妈给你唱歌呢！然后妈妈就用她那五音不全的声音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小爱记忆里的妈妈好象就只会唱这一首歌呢，听的多了，小爱也会唱上几句，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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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过了油菜开花的季节。嫩嫩的绿角，尖尖的，又细又长，从油菜花谢去的地方长出来。像什么呢？小爱抓着自己的两条小辫子。像月亮，一个比小爱稍大点女孩子说。旁边又有人反驳，才不像呢，像……说话的是个男孩子，迟疑了一下，像小爱的小辫子呢！五六个小孩一下子都笑开了，也不知是赞同呢还是嘲笑。小爱像没听见一样，歪着小脑袋瓜，又看了看还没成熟的菜角，瘦小的身体里鼓囊着小小的圆圆的菜籽。或许，——像妈妈的眉毛。小爱喃喃地说。大伙一听，就都笑的更开心了。不知是谁拍了一下小爱的小脑袋瓜。笨，才不像呢，菜角每年都有，可你妈妈都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呢。像的，一定像的。小爱一把推开那个孩子。妈妈是菜角，我就是菜籽。哼，不跟她玩了，她是笨蛋。有人说了一句，其他的小孩也跟着离开，一个已经走远的女孩又跑回来推了小爱一把，小爱就直直地摔倒在油菜地里。尖尖的菜角划过小爱的手臂和脸旁，不痛，痒痒的，像是在抚摸。风一吹，摩挲的菜角沙沙地响，仿佛哼着熟悉的曲调：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小爱突然很怀念油菜开花的日子。她一直在想，妈妈还没有生下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跟这盛开的油菜花一样的美呢！或许会更美。那时的爸爸呢？会是哪一只蜜蜂？一想到蜜蜂那憨小的模样，小爱就咯咯地笑开了，爸爸才不像蜜蜂呢，他没有蜜蜂那么勤劳。也不像蝴蝶，老黄牛就更不像了，会是蚂蚁吗？小爱自己也摇了摇头。爸爸像什么呢？他爱打牌，喝酒，不关心奶奶，对自己也不好，有时候还打人，会像什么呢？小爱终是没能想出来。
　　小爱已经在上学了。可是她不爱进学校，也不爱跟别人玩。别的小孩都经常欺负她。有一次，好几个孩子在教室里围住她，让她从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子的裤裆下爬过去，小爱不爬，他们就用脚踢她，还有几个更可恨的硬把她按在地上，生生地把她推了过去。小爱就哭了。有人就骂她，贱，和你妈妈一样贱，你妈妈跟你傻子叔叔睡觉，你是不是也要去睡呢。小爱听了，随手抓起桌上的铅笔就扎在其中一个正在哈哈大笑的孩子手上，血流下来，小爱有些呆了，周围是一双双错愕和愤怒的眼神，小爱看出来了，有的是想把她吃掉的。这事的后果也没多严重，因为小爱的家里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在，（奶奶病瘫在床，叔叔是个弱智傻子，妈妈走了，爸爸打工去了）所以那个受伤的孩子的家长也只能不了了之。
　　那些孩子说过的事，其实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村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当然小爱也知道，虽然他也只是听村里的人谈论才知道的。但她一直都不愿相信呢。在她逃课的那些日子里，她总会安静地躲在油菜地里，看着大片大片的花海，有露珠从油菜叶上落下来，掉进小爱的眼睛里，她就莫名地哭了。她想，妈妈还是漂亮的呢，像油菜花一样地漂亮。虽然总是有不同的蜜蜂在花朵上停留过，她始终都是漂亮的呢！
　　许多年以前，妈妈是种下了油菜才离开的。许多年以后，爸爸带着小妈回来。那块属于小爱家的地里却开满了别人家的油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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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爱也是喜欢糖纸的，就像喜欢油菜花一样地喜欢。她把它们折成纸鹤，挂在窗前，风一吹，就沙沙沙地响，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讲，而那些原本已经开败了的油菜花就都一下子又盛开了。可是小爱不喜欢糖果，就像不喜欢小妈大着的肚子。那个和曾经的小爱一样的生命，糖果一样的生命，可是来和她挣抢糖纸的呢？小爱想着就有点讨厌他了。小爱有时也想，小妈为什么这么喜欢糖果呢，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一样地离不开糖果。难道自己竟比不过那小小的糖果么？
　　小妈刚来的时候，小爱不叫她小妈，而是叫她姐姐。可是爸爸不干，爸爸说，叫妈妈呢！小爱就很倔强地说，我有妈妈。爸爸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小妈却在一边咯咯地笑着。那笑声落进小爱的眼里，竟像是一把伤人的刀。小爱突然就想起已经离开四年了的妈妈。如果妈妈看见的话，她是会勇敢地站在小爱的前面，护着小爱的。现在的小爱，在爸爸的威严面前，最终还是投降了。只是，她在妈妈的前面加了一个小字。她叫，小妈。
　　其实，小爱叫她小妈，并不是没有缘故的呢。除了小妈看上去很年轻，爱吃糖果外，另一个原因便是在小爱的心里，妈妈永远都是最伟大的那个人。永远都是。
　　小妈听见小爱这样叫她也没怎么介意，甚至看着小爱有点委屈的表情，她是高兴的呢。打开随身提着的一个淡粉色的小包，小爱看见，那里面竟是满满的糖果。小妈从里面随便挑了几颗给小爱，也不知道她是在挑自己认为好吃的呢还是挑不喜欢的。反正小爱也不喜欢吃糖果，也就没去在意。小爱喜欢的只是那印有各种图案的美丽的糖纸。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它们安静地装点着小爱木屋的窗户和她那小小梦。
　　村里的孩子都不喜欢小妈。小妈刚来的时候，他们是喜欢的。他们都叫她仙女姐姐，说她是村里最漂亮的，比小爱的妈妈还漂亮。小爱的妈妈以前是最漂亮的，小妈来了以后就不是了。那时候，村里的小孩都喜欢到小爱家来玩，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在这个院子里曾经所发生的一切。他们有的是来看漂亮的仙女姐姐的，有的则是跑来混糖吃的。所以，没有一个是来找小爱玩的。他们中有的很会说话，讨仙女姐姐喜欢的，仙女姐姐就会给她糖吃，不会说话的就撅着嘴，几个人在那里你推我、我推你地互相推攘。这时的小爱呢，就一个人坐在木楼的阳台上，哧哧地笑。
　　那些小孩是怎么离开的呢？小爱记得，是在争吵中有人哭了，然后大伙就都散了。在那以后，大伙就都再也不来了。小爱的生活又开始了以前的重复。劈柴、做饭、写字、折纸鹤。有时候，这些工作的流程也会颠倒过来，或是重新打乱。小妈是从不做家务的，她的时间好象永远都是满满的，照镜子，吃糖果，换衣服，看电视。就算空出那么一小点可怜的时间，她也用来陪爸爸去外面打牌。有一次，她突然就问起小爱来，她说，那些孩子怎么都不来玩了呢？小爱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说话。她又说，你哑巴拉。小爱直直地看着她，我去帮你问问。其实，小爱也是真的不知道呢。
　　村里的孩子最终都众口一词地对小爱说，仙女姐姐是骗子，她原来也是个孩子，她还抢我们的糖果吃，我们才不跟她玩呢。这个答案小爱是满意的。她把这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小妈。小妈就有些错愕的呆在那里。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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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小妈的时候，却有那么两个人一直坚持着。一个是爸爸。他对小妈的爱，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然而，叔叔也是喜欢小妈的。这个问题，小爱至今也没能想明白。
　　叔叔是个弱智，从小就这样。所以，只比爸爸小上一岁的他，现在都还没讨到老婆。也许，这一辈子都讨不到了。可是，他却不担心。他喜欢笑，就算是不开心的时候，他也是笑的。小爱却不喜欢看他笑。他一笑，小爱的心就开始微微地抽搐。有一次，几个小孩欺负小爱，刚好被他看见了。他就跑过去，把小爱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像小爱妈妈一样地把小爱护在身后，并拣起地上的石子扔那几个小孩。小爱不喜欢他，所以推了他一把，就跑回家了。嘴里说着，我讨厌你，不要你管。
　　叔叔只回头看了一眼跑远的小爱。又哈哈地笑着向那几个孩子扔石子。小孩就骂他，傻子，傻子，你是傻子！
　　傻子叔叔喜欢小妈的事是从什么时候被小爱发现的呢。小爱想了一下，应该是从那次开始的吧。那是爸爸带小妈刚回来不久时的事了。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爸爸不知道怎么的，就夹了一块肉给傻子叔叔。叔叔看看爸爸，笑了一下，就把那块肉又夹到了小妈的碗里。小爱现在都还记得小妈当时的表情，惊讶的嘴半天都没合上。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饭倒掉，转身就看电视去了。碗摔在桌子上发出哐哐的声音。爸爸狠狠地看了叔叔一眼，也没能再吃下去。小爱没有离开，她突然有点同情她的傻子叔叔了。叔叔却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哈哈地笑着，大口大口地吃饭。
　　那晚，爸爸和小妈吵架了。小爱依稀记得，隔壁有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就有女人的哭声传来。小爱住在爸爸和小妈房间的隔壁。楼下是空出来的牛圈和猪圈。妈妈在的时候，里面总是有肥肥的牛和猪在这里居住。阁楼的左手边是一层的低矮瓦房，中间是堂屋，一头是厨房和客厅，一头是两间厢房，靠里面的一间是奶奶住，外面一间给了傻子叔叔。
　　小爱的房间距离奶奶的房间很远。可是很多时候，她总能清楚地听到奶奶富有穿透力的痛苦的呻吟声。夏天，混杂着远处田间的蛙叫就会显得低调了一点。这个声音，小爱一听就是很多年。小爱就想，这个声音，不知道傻子叔叔可有听见呢，爸爸和小妈呢，他们是不是也听见了？可是后来，小爱竟然迷上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是从隔壁的爸爸和小妈的屋里传来的。通常都是在他们乒乒乓乓的争吵结束以后才会开始。隐约的娇嗔，呢喃着极至的痛苦。小爱突然发现，原来有一种声音竟然比奶奶的呻吟还要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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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死的时候。小爱是完全没有印象的，所以在他的记忆里，永远都不知道爷爷长什么样。听说，爷爷是个“先生”（地方话，风水先生），也是个酒鬼。死的时候，酒瓶都还拿在手里。村里人一提到这事，就来了精神。有人说，爷爷死的有些古怪呢。
　　那天，爷爷是去替邻村的一户人家做法事，听说死的是个年轻的女人，自杀死的。原因好象是丈夫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爷爷那天喝了点酒，在做法事的过程中，没控制的住，就当场吐在了灵堂之上。当时，主人家就很是气恼地把他赶了出来。爷爷就是在回家的路上摔死的。很多人都说他是触犯了死灵，不然，怎么解释还不到一米深的小水沟就能摔死人呢？
　　奶奶那时已经是病瘫在床，至于是什么病，因为穷，没看过医生，谁也不知道。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爱就充当了这个家庭的绝对主力。煮饭，洗衣服，照顾病人……
　　妈妈的离去，是在这之后的事了。关于这件事，小爱也是不知道的。最先说出这件事的是傻子叔叔。在那段时间里，叔叔看见男的就笑，看见女的就说，嫂子，好白。有时，还跑过去在女人的屁股上摸一下，吓的村里的女人在那以后见着他就躲。
　　于是，忙农活之余的人们便根据他的情况，推测了事情发生的以下几个版本：
　　一种说法是傻子叔叔侵犯妈妈。同意这种说法的人的理由是，傻子叔叔已经过了娶老婆生孩子的年纪，却还是单身。正直年轻气盛的他，难免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况且他还是个傻子。所以，有可能是趁爸爸不在的时候，做出了这样的事来。
　　这种说法是最先被提出的，有人赞成，当然，也有人反对。反对的人就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们认为，是妈妈勾引的叔叔。理由是，别看平时的妈妈文静，内向，勤劳善良，骨子里却骚的很呢。他们还举例证明，有好几次，妈妈去赶集的时候跟几个邻村的男人有说有笑的，那眼神就跟个狐狸精似的。
　　还有部分人，对以上两个观点都予以否定。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这些人认为，是爸爸逼着妈妈这样做的。他们中的人同样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观点。有几个事发那天跟爸爸打过牌的人说，爸爸那天输钱，好象有七八十吧，他们也记不清。爸爸回家以后，有人听见了争吵。后面的事情就缺乏证据了，他们剧此猜测，可能是妈妈不给爸爸开门。爸爸一生气，就一脚把门给踢开了。发怒的爸爸于是把妈妈赶到了傻子的房间里去，并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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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和小妈最终也还是散了。就像当初的妈妈离去一样，小妈也是决绝地没有回头地走了。谁也没有告诉小爱，小妈是为什么要离开。小爱就猜想，小妈是不是也是像当初的妈妈那样才离开的呢？小爱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牺牲了很多折纸鹤的时间，混杂在那些长舌的大人身边，希望能够听到点什么故事。但，最终她却什么也没听到。油菜终于是成熟了，无聊的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
　　小妈留给小爱的最后的背影，渐渐地成了一个点。那个点慢慢的绽开。小爱终是没能辨清到底是一朵油菜花还一只纸鹤。
　　风吹过，有沙沙沙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哼着一首熟悉的童谣。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轻轻地哼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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