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柳素心 于 2012-12-24 12:23 编辑
“大公鸡,穿花衣,花衣脏了自己洗,不用肥皂不用水,噗里,噗里,用沙洗...”
病房内,一个四岁左右稚气十足的小女孩儿正表演着幼儿园里学来的舞蹈。她载歌载舞,样子十分可人儿。病房里的人们几乎都被她逗乐了。女孩儿的妈妈毓秀看女儿表演完立马过去将她抱起来,向躺在旁边病床上的人走去,跟女孩说:“丫丫,你问问外公丫丫唱得好不好,跳得好不好呢?”
乖巧的女孩学着她妈的话去问旁边躺着的人,那个看上去还不到退休年龄的男人凄然一笑:丫丫乖,跳得蛮好,外公喜欢。
毓秀没有看出她父亲脸上有欢喜。只感到那张消瘦但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趋解不开的阴霾。
转头又问这些天几乎日夜守在她父亲身边的母亲:妈,您看明天又给我爸弄点啥吃的?
坐床边那憔悴又疲乏的母亲说:你爸说想吃夹沙肉,这些年家里工作都忙也没整过啥可口儿的,这一查出病了立马又办退休来住院,瞧他这辈子真是没过过啥好日子。那母亲神色黯然。
夹沙肉,这不是道日常的菜。一般大餐厅里有人包席才会有,即甜又油腻的东西,自个儿做少了嫌麻烦,做多了又吃不了。毓秀心里寻思着,嘴上“嗯”了一声算是回了她母亲。心下想着赶明抽空去附近几家大餐馆里打听一下,哪天遇着了就端一碗过来。
多日子没见父亲笑了,顾忌着这是传染科,今个为了让他开心点,就把女儿带了来,一路回家,毓秀的老公嘉兴就数叨着不该把丫头带医院去。
“瞧你,这不是想让老爷子能沾点喜气儿嘛,你个不孝之子!”毓秀愤愤地骂着她老公。
税务局这几天又要来查账,烦透了,月底几天本身就忙,该轧帐的很多数据都还没收齐,该抵扣的单据也还没有去审核,银行的账目也还没有核对,紧着弄不出报表来,到了月初又得被人催。
老爷子的病情总也没见好,倒仿佛越来越严重,人也越发地消瘦了。住这家医院又快一年了,卧床也有仨俩月了。这样不能吃那样吃不下,整天中药西药地灌,几乎就靠着点滴维持生命了。每天输的氨基酸,隔一周半周还输精氨酸或白蛋白啥的咋就没起作用呢?毓秀整日愁容满面。
中午下班回家,两口儿一个接孩子一个弄饭。饭做得了毓秀让嘉兴趁热送医院,自己在家里照顾女儿吃饭,收拾屋子。见老公回来,毓秀问道:“今天老爷子咋样?”
老样子,那凄凉的眼神,看上去始终就像夕阳压垮了西山。
你不是那么会耍贫嘴嘛?说点啥有趣儿的逗他乐乐啊。
咱也没辙了,能试过的都试过了,老爷子啥都没兴趣了。
诶,说天冷,让我给他要一床棉活,我没找到护士长,你记着这事儿哈。
下午,毓秀抽空去了趟医院,去护士值班室一看护士长正好在,开口多要了一床棉被给父亲加上。
再看看父亲那表情还是满脸的怆然。
诶,这是谁送的红薯啊?毓秀问母亲。
你红梅姐。说老家来人了,带了很多来,就给咱弄了点。
哦。那我明儿个煮两块儿糖水红薯,看俺爹喜欢不。
下午你爸又昏迷过一次,幸亏你红梅姐跑前跑后地跟医生周旋,让人家在二院那边调了精氨酸来,他才醒过来,这会睡着了。这边医院总是缺药,说二院那边也不好买精氨酸和白蛋白,我真怕哪一天跟不上药,可咋办?
那咱又往大医院转吧,这样咋行?
你爸哪儿还想去远地儿啊,他心里想得多,都病这份上了,哪也不肯去了。
税务局那帮人还在查账,毓秀那几天总是单位家里医院几头跑。
那天中午跟她母亲说晚上可能来晚点,财务室的几个人要陪俩税官搓一顿,晚上让嘉兴做饭送过来陪着。
你忙吧。反正他就这样子。只是冬至过了,这鬼天气,你爸说还是觉着冷,让从你家里再捎一床被卧来。
不是才加过一床吗?他还说冷?
嗯,咋不问护士长要呢?
他说已经问人家多要过一床了,不好意思再开口。
毓秀心里有点儿踌躇,琢磨着老爷子住的是传染科,总带自己家里东西过来不太好,还是等找找护士长,自己开口再去要。这话她搁心里打转,没敢说出来。
“秀儿,你来了?
哦,爸,您醒了?
秀儿,让你受累了
看您说啥呢......
唉,你老爹这样活着真是拖累了你们,真不如快点去了的好。
别瞎说哈,爸。毓秀皱眉,鼻子酸酸,心里感觉堵得慌。
秀儿,那夹沙肉好找吗?
哦,你看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
第二天,毓秀上午抽空满大街去找当天有夹沙肉的包席,可是家家都没有,毓秀很头疼。
立马去市场买了五花肉吩咐嘉兴晚上回来查菜谱学着做。嘉兴得了指示也挺上心,下午专门去了大餐厅跟人家师傅请教了夹沙肉的做法。
下午下班毓秀先去医院看他爸,嘉兴在家捣鼓夹沙肉。按着菜谱的指点,大火烧去皮质,清洗肉块,焯水,然后清水煮到七成熟,两两大小切成夹片儿,把事先磨容拌好的红豆沙包裹进两片儿黏着的薄薄七成熟肉片中,红糖碾碎拌进已熟的糯米饭上。装盘,上锅,高压锅炫气儿一刻钟后蒸熟,终于这道夹沙肉做得。拽着丫丫一气儿送到医院里,气喘吁吁地往住院部二楼七号房间奔,却看到他岳父的病房里满屋子是人,医生护士来来去去。听见毓秀正焦急地跟大夫计较着:“那精氨酸啥时候才能到?那边二院也没药吗?你们总得想想辄啊...”
一贯面无表情的主治医师这会也满脸仁慈地回答:“真的是没有,如果有早就调过来了,省里都缺货呢。”
老爷子一直昏迷,几个小时过去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建议家属赶快准备接下来的事儿。毓秀妈手中一个杯子登时掉地上摔了个粉碎。夜里十一点过毓秀的父亲终于去了。
穿老衣,放鞭炮,烧冥纸,接待亲朋好友及父亲单位的同事,开追悼会,安葬父亲的骨灰。几天时间,毓秀第一次经历了一个至亲的丧事。
那几天烧冥纸的时候,毓秀心里一直纠结着两件事儿,为啥自己就不肯在家里拿一床被子给她父亲呢?老公的夹沙肉,为啥就没有早两天做出来让老爷子尝上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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