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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唐吉坷德 于 2012-12-19 18:31 编辑
1
在那个女人没把我带走之前,我一直被“囚禁”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面。四周都是铜墙铁壁,还有重兵把守。为什么会是“囚禁”这个词。大概是我觉得我的人生失去了自由。听出去过后来又回到这里的前辈说,把我们关在这里其实是保护我们。我不懂。其实不管是囚禁还是保护,我从没想过要逃走,我只是幻想能有一场华丽的旅行。
我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从我出生以来,我就和我的兄弟姐妹们被一根细绳绑着带到了这里。我所有关于人类的认识都是在一个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从前辈那里听来的。我一直觉得不管人类再坏,可他对我们的爱是真的,相对人类,我们就是安全的。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我的死亡。
2
我无法确定那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我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整个身子失去了重量,仿佛被人悬在空中。我的视线也跟着晃动,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却怎么也无法聚焦到一个点上。我被我的兄弟姐们压着,有微弱的热量从我的后背遍布全身。紧接着,我听到了“哒哒哒”的脚步声。然而,很快我的听力也变得混乱起来——说话声,汽车鸣笛声,敲击声……如潮水般涌来,我避无可避。
当我能够清楚地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那种失重的感觉消失了,我躺在一个冰冷的柜台上。那种冰冷和刚才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对比。门口进来的光使我的眼睛有些刺痛,我调整好我的视线,这将是我旅程的开始,我要铭记下我所见到的全部。
然后,我看到了将要带我离开的女人。她很漂亮,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她的穿着,或许和穿着无关。因为我始终相信真正漂亮的女人不管穿什么都漂亮。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她站在柜台的前面,然后把一张签过字的纸从柜台上的小槽里塞了过去。她身后的大厅里,有人坐在椅子上窃窃私语,有人在玩弄手机,也有人就这么靠着不知道该干什么,还有几个手拿小票来来回回地踱走。
这时候,眼前的大厅开始倾斜、旋转,我辨不清方向。只看到一双从天上伸来的手,把我们推到前面的小槽。我肯定我的头被撞了一下,因为我感觉到疼痛。接着又有另一双手伸来,手里还有个包,一阵晃动过后,我的眼前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黑暗。
3
多少?
三十二万。
在一下猛烈的撞击之后,我侧歪着身子又开始了我的旅程。我讨厌这样的姿势,它让我觉得很难受,可我又无法使自己变的舒服一点。我被几个讨厌的家伙压着,我不知道是谁,因为周围一片黑暗,但我知道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现在的我只能靠着我的感觉和听觉来感知外面的世界。我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细心地过滤掉外面无关紧要的杂音。我隐约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一个男人在问,女人回答。在他们停止对话的时间,我好像在动,或许不是我动,是我正被什么运动的东西拽着运动。这样的感觉很平缓,也少了那种悬空失重的感觉。
你说这次李总怎么这么大方,我记得……上次也有一个……十八万就了事?
女人又开始说话了,她的声音很……让人浮想联翩的那种。
哈哈——
男人在笑,他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财什么货色,他会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小刘救了他一命,多给一点也是他该做的。
女人说,什么时候的事,跟李总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男人说,你不知道的多了去呢。你真以为是小刘偷了那些钢材?
女人说,外面都这么传,说是小刘偷了钢材,被人发现,逃跑的时候被楼上掉下的钢管砸死的。难道不是?
男人说,这只是为了平息事件吓唬那老太婆的。说起来,小刘死的还真不值
……那天客户催的急,我和李总去视察工程进度。就在楼下……不知道是哪个家伙不小心,一根钢管从十五层高的楼上掉下来
……我们都没发现,小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推开李总和我
……当我们爬起来的时候,只见钢管深深地从后背插在小刘心脏的位置——当场死亡。
女人说,这么多人在场,为什么没人说出去?
男人说,你以为公司这个月十几万的奖金发下去是白发的?
他们聊的很带劲。可我却不大明白。我只知道死了人,而我的命运将很快要和这个已经死了的人联系在一起了。但我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件已经定下的事情,却会发生很多变故,而这些变故也就决定了我将被谋杀的命运。或许,这只是一个偶然,就像小刘的死亡一样,然而这样的偶然却真实地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4
小慧啊,如果上天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你会拒绝吗?
男人的声音很暧昧,女人有些抵触,或许她抵触的不是这个问题。我看不见,所以只能猜测,因为我听见女人说,王经理……那个,请你专心开车,你的手……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男人说,如果我两合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平分这三十万,你会怎么想……你放心,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行……很简单,对不对。
他们的暧昧声开始便得严肃起来,估计是男人没有再动手。可他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女人会拒绝吗?我想不会,不然我也不会死。可当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会怎么样发展。我只能从他们的对话里去整理我凌乱的思绪和猜想这个阴谋。我感觉自己加速动了一下,好像是改变了运动的方向,我往外一翻,谢天谢地,我终于正躺过来了,尽管我还没摆脱压在我身上的家伙,但是毕竟舒服了不少。女人突然说话了。
女人说,你走错了吧,该直走,怎么就转过来了?
男人说,你等下就知道了,你还没回答我呢。我知道你跟李总的关系,也知道你家里的状况,你爸爸得了癌症,如果没钱化疗很快就会死的……你没有母亲,你的弟弟上高三了吧,差不多也要毕业了。听说你爸爸的事,他不想念书了……真是可惜。李总老婆听说开始疑心了,不知道有没有找上你,也难怪你家里这么大的事……
不要再说了!
女人好像有些不高兴,同时也有些尴尬。男人的喋喋不休让她很不舒服。
她说,我听你的,求你不要再说了……
他们突然都没有说话了。我突然很可怜这个女人,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世。我在想如果不是家里急需用钱,她会同意他的意见吗?我不得而知。
5
晃动停止了。我听见男人说了声你等一下便没了声音。我不知道这时的女人在干嘛,是在纠结?还是暗自欣喜?
男人很快就回来了,他对女人说,把包拿过来。
女人说,你……
男人说,什么也别问。你只要记住不管你看到什么装作没看到就行了。
我看到一丝光透了进来。压在我身上的重量也在减少。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干嘛,当包里空的只剩我和另外几个兄弟的时候,我听见男人说,差不多了,把这些装进去吧。
我逆着光看见一张男人的脸,很模糊,也很普通,没有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我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他们正把一捆一捆的东西往包里塞,那些东西砸我身上,很痛,我却无法躲闪。我借着炫目的光线瞟了一眼——竟然是一捆一捆的冥币!他们到底想干嘛?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过别人?包很快又拉上了,黑暗再次来临。
男人说,这些是你的。别忘了说好的,你要是说出去你知道我有办法对付你的。
女人不知道有没有回答。当时车子发动的声音很吵,我没有注意。
6
当我再次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我最后一次。
男人打开包,把我拿在手里。我听到了哭声。我的视线顺着哭声寻去,一张白色的布遮盖着什么东西,隐隐凸显出一个人形,周围有斑斑血迹,一个老妇伏在布上痛哭。身后是一栋正在修建的大楼,周围用钢筋搭成的架子上有几个工人正在施工。不时有人往这边瞟了两眼。建筑的正面,也就是男人的边上是一条奔腾的江。大楼两边是已经搬迁过的空地,还没开始施工。这一带似乎没有什么行人。老人的身后有几个面带忧伤的人,不知道是同乡还是亲戚。
男人把我递到老人的眼前,我知道他并没打算就这么给她,他只是想让她确认一下——就像是在告诉老人,你看这是钱,是真钱,不是冥币,包里的也是。我敢肯定,他把手里的包捂的恰到好处,完全不漏痕迹。
老人并没抬头,她在哭着说,谁要你们的臭钱……我要我的儿子,我的儿啊……
老人哭的很伤心,就连她额头的皱纹也在伤心,她稀疏的白发都在伤心。
老人身后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人太多,说的很乱。我没有认真去辨清。我只是在想,他们到底想要怎么对付这个伤心而憔悴的老人。
男人说,小慧,把文件拿来。
他接着对老人说,老人家,事情的原委我们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小刘这事是个意外……再说,也是他不对在先,工地上的人都可作证。
……我告诉你,上次也有一个,都只赔了十八万。这次我们李总已经是很大方了……他也知道你就这个儿子,所以……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就收下这钱吧,三十二万呢。
男人给小慧使了个眼色,小慧还没把文件递过去,老人已经抢先一步抢过来撕掉了。
男人说,没关系,我车里还有,你去拿过来。
男人把我连同袋子一起塞到老人手里,老人不收,两人推扯着说些什么。
我在他们的推扯中感到无比的眩晕,这样的眩晕使得我无法专心去探听他们的对话。突然间,我看到推扯中男人手一扬,我迎风飞了起来,我身边的没有拉好的袋子也飞了起来。我在空中翻转了几圈,当我掉在河上的时候,那只袋子早已经先我一步沉入水里,顺流而下。
当冰冷的江水一点一点浸湿着我身体,我最后的视线里,是倾斜的建筑和一双双不知所措的眼神。我的耳朵仿佛听到男人激昂的声音——完了,这下必须得签,不签就赔钱。
或许不是。我已经无法确定。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所有的声音也开始虚无。
——他们到底谋杀了谁?
当我拼命地总结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意识停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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