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徽地文狐 于 2012-12-25 12:43 编辑
秘密(一)秘密之保守秘密
秘密,原本由很多动词组成,它被揉搓、锤炼、消解,最终沤烂、发酵成一个名词。于是这个名词极具意像,以至于你能看见它的躁动、惊悸、不安、沉沦以及酣睡中的起伏。面对秘密之门,请对“芝麻开门”保持缄默,进去的人未必幸运,出来的人可能体无完肤,无论是“阿里巴巴”还是“四十大盗”,都会将你囚禁或伤害。
13岁那年春末,最亲密的朋友浅浅被迫告诉我一个秘密,她借去我的旧外套,并把它系在身后,像个屁帘子,既不好看,又不能暖身。看她惊恐万状的样子,我和另一个女孩子小心地陪着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挪去家里。一路上,她不停地抽泣。我终于忍不住好奇,掀了一下旧外套。于是,一个秘密被发现:浅浅的米色裤子上泅出一小片血迹,刺目地如同野地里的美人蕉。浅浅几乎是羞辱而愤怒地跑开,旧外套被扔在地上,我和另一个女孩子被扔在了路边,面面相觑。
第二日,浅浅跑到我的面前,涨红了脸:你,不许说出去!我茫然地点头,心里嘀咕:本来就没打算说出去。于是,我拥有了一个秘密。几日后,秘密还是发了芽,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地传遍班级。最亲密的朋友成了最怨恨我的人。我只是不明白:那个女孩为什么依然能与她保持亲密。
愈长大,就愈拥有更多秘密。终于某天,我突然发现,拥有秘密,也许是上帝对自己的惩罚。
多少个深夜里,秘密是后花园角落里的一株含羞草,袅袅地立着,看上去很寂寥。但她虽然沉默,却含露承羞,随风动而千资百态,撩拨得你忍不住拨弄它。拼命地自我压制之后,秘密看上去慢慢合拢,其实在思想的某处,却盛放了。我极度渴望与人分享,又特别害怕被人发现。于是,期待是猛火,热烈地燃烧;担忧似文火,精细地煎烤;而我在秘密中如同一条烤鱼,翻来覆去,饱受煎熬,直至它长成心底里的刺。
如何处置秘密,成为一个问题,成为我的痛苦所在。
我们常说:要保守秘密。可秘密就是秘密,它可能是一条虫子,能钻入地下,还有可能变成飞蛾,飞上青天。你手中不会有一根绳子,能像控制风筝那样控制它,收放自如。
所谓“保守”,可以隐瞒,甚至扼杀。当秘密将无处安放,就连将它存在心里,也不安全的时候,我们就想到扼杀。我曾经想过扼杀一个秘密,因为这也许是一个让人称道的方式。可我看过《红楼梦》之后,就放弃了这种想法:那贾瑞思了琏二奶奶,碍于是自家嫂子,最终被凤姐儿设局泼了屎尿,连冻带羞了整宿,却“不敢声张”。自此相思的块垒成了心中秘密,直至被“风月宝鉴”照了,于虚幻里释放得过火,一命呜呼了去。
所谓“保守”,可以深埋。但即便把秘密埋进土里,也不定保险。童话里,秘密会长成喇叭,吹出骇人的尖叫:皇帝长出了长耳朵。所以,一生中,其实并没有多少秘密能够存活,或者可以说没有几个是能守得住的秘密。当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跑来,在你耳边悄语: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时,秘密就流产了,母体里流出只有污秽的血和骇人的残肢。我们的秘密总是这样的习惯性流产,因为我们的嘴如同刮宫的手术刀,轻描淡写便扼杀了它,虽然不好,却也让我们痛快淋漓了些。
或许,对于那些难以言说的秘密,只有一条路:只看“风月宝鉴”的反面,时时观瞻骷髅,方能彻底遗忘。
直至有一天,我忽然发现:秘密的出口叫做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