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柳素心 于 2012-12-2 17:3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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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除了上班,剩余时间总泡在PPS上的肥皂剧里,仿佛整个人的魂儿都被荧屏吸了去,跟着剧里的人哭,跟着剧里的人笑,忘了周遭,忘了所以,直至近两天开始接二连三地梦到母亲。
前天凌晨,梦到自己惶惶中很疲倦地行走于千山万壑之中,终于累到走不动了想回家,就去找自己的家在哪儿。
跟着意识寻找着家的所在,终于在一座陡峭的山崖旁找到了一条窄窄的危路,很小心地蹭了过去,就看到了一排简陋的房屋,几件旧瓦舍前窄窄的长方形院子空空落落,院前是山涧,无人在院。轻轻一推木门,门开,屋内一人,竟然是老母亲。脸上有淡淡的忧伤,怔怔地瞧着刚刚进门的我:你回来了?天老爷,幸亏你回来了!一丝欣慰的表情在她脸上晕开。
妈耶,您....怎么会来了?我愣怔得不行。旋即走到她跟前,对面坐下。
你看看,我差不多都收拾好了,以为等不到你回来,我想放好东西就走了,没曾想还能遇着你,真该感谢天老爷。
这样的危崖,这样的家,老母亲已经七十多了,她一个人是咋儿来的呢?她告诉我屋后山坡上埋着的那个人她已经去看过了,让我也抽空去看看。整个一个梦,不解何意,唯剩空寂寂的感觉。
第二天凌晨又梦到母亲。梦里依稀,我和兄弟及侄儿要去哪儿办点事,在等着老妈一同启程。
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母亲前来。于是,我们分头去找,兄弟和侄儿判断母亲在右手前方一条路上,而我则判断她可能会在左边的一个宽坝附近那几户人家里逗留,或者也正在寻着我们。为了避免单一的重复,我就单独往左边的那条路上去寻。
还没有到坝上那些人家,而在路旁地里的一个青年农民就告诉我:你家老太太已经去了,是被一个收庄稼的农民给收割的。
收割?!大概当时我听到那农民的话时嘴巴变成了个“O”形,老太太已经熟透了?她是地里的庄稼吗?被农人收割了?农民没有解释,仿佛我应该懂他在说什么,并且也似乎懂了他的话。
那么我母亲是一根甘蔗?还是一棵玉米?被收割了?我们后辈们该怎么去找她?被收割的甘蔗或者玉米应该很多,但哪一根才是我母亲呢?她和其他的同类有啥区别?
你家老太太生气的时候嘴巴微张的表情你们该认得,去看哪一根的茎秆交接处很像的就是她吧。
额,好的,好的...貌似我真的听懂了他的话。我家老太太去了,她已经去了,这么快。都不跟我们告别一下就这么走了?或者说她昨天来匆匆的一见就是来告别的?奇了怪了,为什么我不感到忧伤呢?我是啥人啊?还是她的女儿吗?我怎么连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呢?
回到和兄弟分手的岔路口,没见着他和侄儿的影子,只好回家等着。这个家正是我头一天那个梦里梦到过的家,危崖边,空荡荡的那个家。
回到家里我无所适从,一个劲地在屋里转着圈儿。过了些时光。兄弟和侄儿回来了,我仔细打量他们的装扮和携带,看到了他们手里拿着许多小白花儿,白花儿的边缘还镶着亮晃晃的边儿。
老四,咋了?你们拿这些东西干啥?找到老妈了么?
她去了。兄弟面色平和。
去了?去哪儿了?我狐疑着追根问底。
桃木李果熟透了,她当然就走咯!
真的走了?被人收割了?你们处理好了?我异常地震悚......
真的走了,她,应该走得很轻松。
你们咋儿都这样淡定呢?这都是真的?不管我怎么发了疯一样地质问我兄弟和侄儿,他们脸上都只有漠然的表情。
我哭了,身子一下子松软了下来,仿佛被人抽去了七魂六魄.......先是嘤嘤啜泣,然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嚎啕。哭号的同时我也终于从梦中醒来。
愣怔了好一会儿,我方明白过来,这是在做梦,我的老母亲还在,她还活在人世。
于是我又笑了,尽管笑得有些悲凉,整个面部都是湿湿的冰凉的泪水,然而我却真心地笑了,由衷地笑了,因为我的母亲还在,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2
起坐床头,扭开电灯,仰头望着天花板,记忆晃似昔日燕山漫天的雪花片片飞来。
曾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过,五十多年前她也是老家当地一所挺有名气的中学的初中生,由于各种运动,读到初二时即将结束时,学校暂时停办,母亲就满怀怅然地离开了她所钟爱的学校。回乡后,被村里的干部指派去教过幼儿园,当过一年小学代课教师。然后就被外公叫去相亲,结识了她一生的伴侣—我的父亲,一个当时的现役军人。父亲的条件是能识字,能写信,会算些简单账目,模样周正过得去,能操持家务,肯照顾老人就行。这一切条件当时我待字闺中的母亲都符合,于是她就成了我父亲的终身伴侣。
父亲远在北方服役,和母亲先后生养了我们姐弟四个,大约在我的小兄弟两岁左右才举家迁往父亲身边。
在老家务农时,母亲学会了地里的一切农活,各种庄稼菜蔬的播种浇灌和收割,每一样都不让乡里的男丁。除了种好一家大小的田土,她还担任了村儿里的会计一职。白天劳作,晚上洗洗涮涮照顾我们陆续出来的几个大小孩童,兼顾轮流照看逐渐年迈的祖父母。有时晚饭后还去队上开会、计算村里的各种收入和开支。母亲曾念叨她哪一次生完小孩能正儿八经的在家里坐坐月子呢?从来都是十天半拉月就下地干活儿。四个姐弟身上从来都是清清爽爽的,人前人后,她总是笑语盈盈。在村里遇到各种发难和纠结的事情也咬着牙硬着头皮去闯。无论春夏秋冬,不管严寒酷暑,她总是院子里几户人家中起得最早的一个。她常说:在农村那会儿,等人家起来吃完早饭开始下地的时候,她早把地里的活儿干得差不多该回家照顾几个娃儿吃吃喝喝的时候了,多半这时候我们姐弟几个才被她吆喝着揉揉惺忪的睡眼穿衣起床。人不能懒惰,早起三日当一个工,这是她大半辈子常拿来训诫我们的口头禅。
带着我们姐弟几个随军北迁以后,母亲不肯仅限于家中相夫教子做个主妇,当时家境很差,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决然外出找零活。她做过建筑工地的沙石工,当过矿泉水厂的零时工,糊过火柴盒,甚至捡过破铜烂铁卖钱贴补家用。
记得有一次,她在一家造纸厂做零工。在工地二楼架子上的她被在四楼干活的一个阿姨失手跌下一只砂轮击中了额头,登时她的额角鲜血直流,当我在职工大院门口遇到被抬回家的母亲额角被一大块雪白的纱布缠着,脸色极为痛苦时,我木然地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那画面一直定格在脑海,至今记忆犹新。
白天黑夜的劳累,生活上总是顾着父亲和我们姐儿几个,她自己却早早显出营养不良,那些年严重低血糖的母亲曾不止一次地晕倒过。
到了通县母亲找了一份固定工作,在县五金厂上班,但是又远离父亲和我们的住所。为了十天半月能多些时间和家人团聚,她时常要加班去做许多焊活,焊出来的产品还经常被她的师傅和车间主任表扬。兰子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干起活来还从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记得有回放暑假,她带我去她所在的县城单位里玩,由于单位食堂吃馒头和玉米面粥的时间太多,一到吃饭时间我总是皱着眉头不肯动筷子。这天母亲就找来大米用饭盒单独蒸了半盒白米饭,又买了两个馒头、一碗熬白菜和一些咸芥菜丝。母亲让我吃米饭和白菜,我让她和我一起吃,她却不肯,硬说自己不喜欢吃米饭。当时的我就信以为真,一会功夫就把白菜和米饭吃了个精光,再抬头看看母亲嚼着由于大碱放得过多而变得很黄的干馒头就着咸菜丝难以下咽的样子,我似有狐疑,后来才终有所悟,母亲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真的不喜欢吃白米饭吗?
说到心灵手巧,母亲确是当之无愧。那会家境差,姐弟们的衣物不可能全靠买来。于是她和父亲就攒钱买了一台缝纫机,又买来大小图样,就和父亲琢磨着给我们裁制衣物。有好些年,除了父亲是穿部队的军装,家里其余人多半都是穿她和父亲亲自给我们缝制的衣裤。春秋天姐弟几个轮流穿的毛线衣也是母亲深夜一针一针编织的。
在北方十来年,父母亲共同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其间大弟弟生病故去,姐姐考了学参加了工作,我和小弟弟也相继读了高中和高小。
3
父亲复原时,除大姐一人留在了北方,其余的人都回了老家,大家终于聚在了一起。可是一家子刚过几年相守的日子,我就因高中毕业很快离开。等弟弟到异地读大学后,父亲又被查出患上了重病。这一病就使母亲迫不得已在单位请了长假,开始了漫长的照顾病人的旅程。老家、北京,大大小小跑了好几个医院,几年的光阴过去,父亲终于因重疾缠身而撒手人寰。母亲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不再年轻。
接下来弟弟大学毕业了,我们相继都成了家,屋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母亲一手操持。小弟婚后,她办了退休开始帮弟弟一家做起了小生意。开头缺少本钱,她就拿出了和父亲差不多半辈子的积蓄给他们做底金。等小侄出世,她又开始一边帮忙照看生意一边抚育自己的嫡孙成长。
记得侄儿小时候特别好动,刚刚八个多月的时候,一家人都忙着生意,一个没留神,侄儿推翻了刚刚上了滚水的胆瓶。火热的天气,小侄的腿脚大面积烫伤,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开始承受成人都难以忍受的痛苦。地方医疗技术落后,烫伤久治不愈,看着一块块皮肤和真皮组织坏死和剥裂,侄儿的腿部和脚部的创面总是鲜血直流或者大面积溃疡。接下来一次一次地植皮,一次一次的手术,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子承受剧痛,心如刀割,恨不得每一次疼痛都由自己去代替。那些日子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也不知道整宿整宿地把自己的孙子捧在手上过了多少个无眠之夜,生怕一放手孙子的伤口就会被不经意地触及而引起他锥心的疼痛和哭喊。那段时间,母亲瘦得皮包骨,眼窝陷得吓人。带着孙子几次奔波于三军医大,前前后后一共用了几年时间方才把侄儿的腿脚皮肤彻底治愈。
当弟弟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全家人越来越忙碌时,也是她最辛苦和劳累的时光,家里请了很多人帮忙,看着一些请来的员工不得力,很多事情她都亲力亲为。
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回,弟弟家刚刚走了一个得力的女工,几个生手都畏首畏尾不想去给一家开餐馆的客户绞肉馅儿,而那时已年过六旬的母亲又去亲自操作,飞速的绞肉机由于客户家的肉块切的不均匀而时堵时畅,母亲感觉筷子不方便,就用手去拨弄那些被堵的肉块儿,厄运登时降临到了她的头上,先天左撇子的她中间三个手指瞬间被机器绞断,鲜血顿时奔涌。在场的弟媳当时吓懵了,在她不知所措的呼天抢地声中母亲毅然捂着手指孤自去了医院。我和弟弟赶到医院看到那血淋淋的创面时都呆住了。从不流泪的弟弟不住地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头一声一声地叹息。我的心也仿佛被刀割一样剧痛,看着弟弟自责的样子我不再忍心去责怪他。这事过去五六年后我和母亲去北京才被到西客站接我们的姐姐发现,当时姐姐在车站广场捧着母亲的那只带了残疾的左手双泪交流。
08年地震那会儿,由于咱家隔灾区不远,在不断的余震中,当地百姓也都人心惶惶,人们开始在户外搭棚过夜。那时候大人上班,孩子上学,咱家里也只剩母亲。那个下午为了给我们搭个防震棚,母亲买来大块塑料棚布,在几根树上牵绳子时,没料想飞来横祸再次降临到她的头上。路边矮墙外飞来的一个小砖块儿砸伤了母亲的额角,一个血口子又止不住地流血,她当时还不肯去医院包扎,直到侄儿放学回家,才逼着她去了诊所,记得当时母亲已是接近七旬的老人了。
一辈子操心劳累的母亲,不知吃了多少苦。从我一有记忆起就是不停的劳作。她曾说算命先生说过,她这辈子干活一直要干到生命结束的那天。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想我的母亲正如一只春蚕和一支燃烧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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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已年过七旬。容颜一天天地苍老,身子也一天天地衰弱。高血压、心血管病已经伴随她好几年了,走路的步态也愈见老迈。每每看到她蹒跚的步履,苍老的容颜,内心就油然升起一种深深的疼痛。没有和其他年龄相仿的老人一样可以去跳跳舞、溜溜弯儿、打打麻将的机会,兄弟的生意离不开她的帮忙,一家人都说真的不想再做生意了,可这世上真的有很多事是让人欲罢不能的。
多年来我和姐姐都想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可是她始终放不下她的儿子。弟弟也太累,常年的生意,每天如此,早六晚九冬天甚至十点过后才能送完货物,隔三差五去进货还得半夜四点多起床,进货回来遇到路上交通不畅有时到晚上子夜才能卸完货物。疲劳憔悴的兄弟也比同龄人显着苍老许多。所以母亲一直丢不开她的儿子。我和老姐一直在心里纠结着这件事儿,母亲何时才能和别家的老人一样每天能遛遛弯、晒晒太阳、轻轻松松地过剩下的日子呢?
附:母亲
——汪峰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看着我 我思念的母亲
噢 默默地 默默地 象一轮柔美的月亮
生命一直是这样充满谎言和血迹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应该早点告诉我
每当我在路上停下脚步
望着天空我都会看到你
每当我从荒芜的梦中惊醒
流着眼泪我都能感觉到你
我思念的母亲
你是否还在窗前等着我 我思念的母亲
噢 默默地 默默地 象一棵挺拔的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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