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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03月15日 17:01 新浪读书
莫言:我们不单要在小说的语言上努力进行陌生化的实验,也要在小说的结构上有所创新。
主持人:您的小说也是有这个色彩的,也是对过往那段历史的传奇化。
莫言:这个是历史的必然,如果你到民间听讲述历史故事和历史事实,你会发现每个人的讲述都不一样,时间拖的越长,传奇化越重,这是我在写《红高粱》的时候就意识到的——民间所谓的历史就是传奇化的。 莫言谈书里六道轮回的真实意图
主持人:我觉得在您的小说里面,一个非常大的推动小说前进的内容就是地主西门闹的轮回,六道轮回表达了什么样的观念? 莫言:我想我们的读者也绝对不会说莫言在宣传封建迷信,六道轮回——人死了会转成别的动物。民间有很多这样的传说,比如大家说谁家的牛就是他爹托生的,谁家欠了人家很多债,死后变成人家的一头驴天天给人家拉磨……我觉得现代的读者受了这么多科学文明的教育,会正确的理解。 我写这部小说的真实的意图是我认为六道轮回就是时间,轮回来轮回去,在时间的长河里,面对生死,给一个人提供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当每一个人经过生死考验的时候,这个人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在当时极左的路线之下,被枪毙的这个人带着很深的怨恨,在生生死死的过程当中,实际上在时间的长河里面,让他有一次次面对生死,面对生命的机会,最后重新转世为人。我想这是一个隐喻,或者是带有某种象征性的东西。
主持人:所以,你才会选择这样的故事内容来推动这部小说。 我还想跟你谈回蓝脸这个角色,我觉得蓝脸是一个非常热爱土地的农民,在您以前的采访中,你多次感叹过说,现在的农民已经不爱土地了,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作家,蓝脸是不是表达了您对土地的眷恋?
莫言:肯定是这样的,关于农村、农民、农业,农民工许多跟农有关的问题,是当前社会的热点,好像也是政府一系列出台的新文化重点提倡保护的一些东西。像中国这么庞大的农民群体,我们有13亿人口,起码有9亿是农民,涉及到农业、农村、农民的问题,不单是社会的重大问题,也是众多的作家关注的问题。也有很多人说,为什么很多的文学作品里面,农村题材的作品、农业题材的作品占了这么大的数量。
主持人:对,是非常大的数量。 莫言以亲身经历谈土地与农民关系的转变
莫言:这个我想跟社会现实有关系。说到农村问题,最核心的,最值得关心的就是土地跟农民的关系。几千年来,封建社会的制度下,所谓的封建生产关系,就是土地跟农民,后来我们之所以把我们这个社会制度叫做社会主义制度,不叫做资本主义或者是封建主义,就在于农民跟土地的关系不是私有了,不是封建地主私有制,而是一种集体所有制。 土地跟农民关系的转变,农民跟土地的感情也在发生变化。我记得我爷爷是一个很经典的农民,他对土地这种感情,让我们都感觉到难以理解。在1954年,就是人民公社化的前期,他竟然把半生积蓄买了人家的5亩地。买了两年,人民公社全部入社了,这笔钱等于扔掉了,白花了。 买的时候,我父亲常年在外面工作,已经认识到社会会向集体制过渡,劝爷爷,他也不听,他就在地里走来走去,抓着泥土。他对土地的眷恋之情是我们难以理解的。我也读过一篇李准的小说叫《不能走那条路》,也讲了一个老中农,看到要卖地的时候,他就贴在土地上,闻着泥土的芬香,这就是农民跟泥土的关系。 等到我自己参加劳动的时候,就是人民公社的生产小队,我觉得我跟土地是没有任何的感情。我们是被土地牢牢束缚住的,人口流动是不自由的,你出来要进入一个城市,你要开证的,而且我们的人身都是被限制的死死的,每年365天每天都要参加劳动,不参加劳动就没有工分,就没有饭吃。每天到了什么时间,队长一敲钟,所有人从家里纷纷跑到地里来,劳动一会儿,然后队长说回家就回家。 我这一代农民跟土地的关系是仇恨的关系,我们付出这么多劳动还是半饥半饱。到了80年代,对土地政策进行了调整,人民公社解体了,也就羞羞答答证明了我们人民公社事业的失败。改革开放当然这跟土地改革是不一样的,有本质的区别,土地改革就是私有化,土地就是我的私有财产。这次是把土地的使用权归给农民,可以在几十年之内使用这个土地,但是就这样的改革也极大的解放了农民,重新唤起了农民对土地的热情。 网友:您这么热爱土地,还常常回农村吗?
莫言:这个是矛盾的问题,网友完全可以问的尖刻一点,说“你既然这么热爱土地,你可以回家包两亩土地种好了”。我也经常产生这样的梦想,我回去种两亩土地,有很多问题也难以实现。也就是说我未必要回去亲手种两亩土地才能表达我对土地的热爱。我跟土地的关系还是很密切的,因为我很多的亲人生活在农村,每年有很多的时间往回跑,这种联系是很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联系,我始终没有认为我是一个北京人,尽管我生活在北京。
主持人:您生活在北京很多年了。
莫言:20多年了,尽管我从户口的管理上讲,也是北京市民。
主持人:早就跟我是老乡了,是北京人。
莫言:是北京人,但从思想感情上我完全认为自己是一个农民,大家完全可以嘲讽你做什么秀,装什么孙子。但我真没有感觉北京跟我有什么生命的联系,现在提到故乡,其实也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故乡了。 主持人:你也谈到这个问题,高密东北乡已经不是地理意义上的高密,而是文学意义上的高密乡。
莫言:高密县东北部这块地方已经变成了开放的文化概念了,在我的小说里面描写有关高密东北乡的故事,其中有80%都是天南海北的,虚构的。
主持人:您这部小说的故事发生地也是在高密东北乡。
莫言:对。 莫言谈新书是写作形式的一次探索
主持人:你提到这个小说在形式上是章回体小说,其实我并没有太看重是不是章回,我最近看到评书表演艺术家单田芳的传记就是章回体,并不给我新鲜感。我更觉得小说叙述方法非常有特点,叙述者非常多,有地主西门闹的视角,也有变成了驴之后的西门驴,后来有西门猪,最后转世成了大头儿。所有人都在里面说话,有这么多的视角,我读的时候会点混乱,为什么您会选择这么多人?这里面还有一个人叫莫言,很有意思。
莫言:我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描述这部小说,也是基于很长时间的考虑。我觉得全知全能的批判现实主义的写法,起码不能满足像我这样的作家的需要了。我们不单要在小说的语言上努力进行陌生化的实验,也要在小说的结构上有所创新,也就是说我们不单在内容上,在形式上也应该跟过去的小说不一样。说的更绝对一点,我觉得在小说的形式上进行探索,也许就是我们这一代作家能够施展才华的唯一一个地方了。单纯靠写人生、写命运,你怎么也写不过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这都是我们难于超越的高峰,只有在小说的形式上和叙事角度上,做一些尝试,是我们这代作家能施展一些小机灵的地方。
主持人:其实当代的大师卡夫卡、马尔克斯、博尔赫思我觉得他们都是在小说形式上做了很多实验和探索的作家。
莫言:某种意义上也是逼的,谁也不愿意做一个完全跪拜在大师脚下的写作者,总还是想有点反叛的东西,总还是想取得一点自己写作的地位,只好在形式上进行一些实验。当然这些实验有的成功了,有的不成功了,我想不管是成功还是不成功,有这种实验的热情和冲动就比没有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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