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因】
“茉兰,奶奶的电话……”白母将电话放在一旁,转过身抹了把泪。
“喂,奶奶。”白茉兰拿起电话,唤着自小叫惯了的奶奶,父亲是入赘白家,无论姓称,都与常人反了过来。
“兰兰啊,你有没有哪不舒服啊?你凡事小心着点啊,城里车多人杂的,要看着点啊……”电话那头,奶奶不知怎的显得特别担忧,一直叮嘱茉兰注意安全,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测。
“奶奶放心,兰儿一切都好着呢,您自个才要多顾着身体,兰儿一得空就回去看您。”茉兰小心安慰着,心里却打了个结。她自小便知奶奶信佛通灵,有着某些常理和科学无法解释的技能,甚少预测卜算失灵的。村里,县里,知道奶奶名声的,都亲自上门求度解。这回,究竟是何缘由呢?
“你万事小心,要耳听四方,心眼亮着,不跟陌生人打交道,都记住啊。要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就回来,有奶奶在啊。咳咳……”奶奶的气息一阵阵加强,最后还伴着咳嗽,显然很激动。
茉兰心知奶奶年迈病多,一些想说的话始终没说出口,只略颤着手,心疼地说了句:“奶奶,您说的兰儿都记住了。兰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只觉一阵酸涩,一双水灵的眼睛竟不觉湿了。
挂断电话之后,茉兰望着母亲,问到:“妈,奶奶怎么了?在担心什么呢?”
“你奶奶前些日子连着做了两次梦,都梦到你出事了,她现在吃睡都不安稳,总怕是有什么不好的预兆,还特意卜算了,你知道,你奶奶一向都灵的,这次……真叫人担心的。”茉兰看着母亲的泪在眼眶里涌出来,像是真有什么不测。
“妈,奶奶年纪大了,又一个人在老家不愿来这,总免不了对儿孙担忧的,没事,您看我从小到大连感冒都没有几次,出门在外也总是福运多降,您别跟着奶奶瞎紧张啊。”茉兰替母亲舒缓着,心却是有了份沉重。
对于奶奶,茉兰打小就有了感情,三岁多父母离乡创业,将长四岁的哥哥和自己,交托于爷爷奶奶。茉兰自记事开始,只记得父亲那头的亲人独见一个,和奶奶有着一样的年纪,有着同样对于神灵的信拜,却不如奶奶精神和蔼,耳目早已半聪半明。茉兰知道,这个人才真该唤作“奶奶”,每有假期,自己也义务般却应付着背起小书包去看望她。儿时记忆中,她总将吃食放进一个红木方柜,平日总锁着。茉兰去了,她会打开木柜,木柜很深,她身子的一半都随头俯了进去,半天后掏出一包糖,一个罐头,一只手拿着,另只手忙拉下木盖。待递给茉兰后,大红方柜已恢复锁状,似不曾动过。茉兰当时总以为她小气,不疼自己,既不让自己看,也不会再打开第二次,尽管茉兰一直好奇柜子里究竟还装着什么,那些吃食又都是从何而来。茉兰只知道,这个聪、明皆有障碍的老婆婆,连背都是驼的,出门还拄根拐杖。平日不多说话,也听不大清别人说话,做饭很是清淡,也不喜像其他老人操持家务,每日睡前,都要在床榻旁侧观音神像下的莆团上合十跪拜,供香默念,很是虔恭。茉兰不大喜欢去她家,因为屋子总是暗暗的,不多人气,连睡在床上,还能掉下去。但父亲每次电话来都会交代,有空多去看望她,她也是你奶奶。
渐大些后,茉兰不再抗拒去看望她,她也会多跟茉兰说些话,像是教些什么。茉兰已经想不起那么多细节,最后记得的,是一次过年时父亲带着自己去看她,她管父亲要钱,那是她的生活费。父亲给了一叠齐整的百元钞后,她一一抽出,在晃悠的灯光下,用那只尚未完全浊瞎的眼,使劲瞄着,像是要瞄穿了它。长满皱纹的手,枯成了皮,布满分明的茎管,在钱纸的正反面摩捏反复。茉兰见状,心底顿生一股鄙夷愤怒:自己的亲儿难不成会给你假钞?然看看父亲,一脸温慈,透着酸涩的慰藉,自责地说:“妈,过完年儿又要走了,您身子不好,我会请邻里多生照应,您一个人,别多想,好好过,兰儿会常来看您的。”她浑浊的目色终于从钱纸上转向父亲,幽幽地回了句:“隔壁杨嫂,常年提水送菜的,你去谢谢人家。”父亲离开后,她看着茉兰说:“兰,你晓不晓得,这些票子,不是我们那个时候的玩意,也不是我们日后的玩意,它是你们的玩意,你喜欢,奶就给你存起来,哪天,它能给你派上用场呢。你爸是老实人,心软的很,出门在外,怕是难免磕磕绊绊呐……白家人好,看上你爸,我不能在这里庇着他,也总会在别处佑着他,还有你,我的孙,你总来看我,我心里记着呢。”茉兰第一次仔细听着她说话,开始认真对上那双不再澄清的眸子,有那么一刻,她竟从里面看到一丝光芒。
年后开春,茉兰正在小学教室里背着书,父亲匆匆而入,拉起茉兰就小跑起来。茉兰一阵恍惚震惊,她听到:“你奶奶不行了,咱快回去见最后一面。她还念着你。”奔跑的一途,茉兰脑中尚在寻思父亲口中的“奶奶”到底是哪一个,心里却五味翻腾的,不管是谁,她小小的年纪都无法瞬间承受一个亲人最后一面了的事实。
进村后,人比以往多了很多,纷纷和茉兰父女赶去同样的方向。才在门口,就一大片人守着,里里外外,站成了送别状。茉兰只觉鼻子酸涩得很,被父亲一路拉着,从人群里走进屋内。屋内的光线依然很暗,父亲松开了手,往堂屋中间的一口黑漆棺木上伏了去,瞬间哭了,声声叫着:“妈……”父亲一直是个内敛的人,此刻一下哭得失了言语,茉兰能隐隐感觉到那种大悲大痛。茉兰不忍目睹,往旁别过了脸,却看见杨嫂站在门旁抹泪,她也是五十好几的岁数了,不过身子一向硬朗,包了个头巾,穿着一件灰色夹袄,两个袖口还套着老红色的袖套,零星几点花纹。嘴里正念叨着:“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活的好好的,一下就想歪了,人活一辈子,怎么去不好,偏自个把脖子往极乐里伸。一口气喘不过来,连儿孙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真是业障啊……”门后有人问:“听说是上的吊,她一把年纪了,怎爬的高呢,你说这儿孙都孝顺着,咋说走就走了?”杨嫂继续说着:“我晚上去堰里打完水回来,想问问她要不要添水,哪知门一推,人就躺在地上了,她一根粗木斜顶着门,在木方上套根绳,自己躺在下面,脖子套着绳,估计是手扶着木头两侧拼命往上推还是往下挪勒的。她一生精明,到头来就连死法都不含糊啊……”说完又哭喊了起来,音节拖的老长,声声凄凉。杨嫂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茉兰记得每次来这里,杨嫂都会拿些水果饼干的给自己,很是和善。这一下少了个伴,她心里自比旁人都难受得多。
茉兰继续懵懵的,连哭喊都忘了,只盯着黑漆棺木,甚至不敢靠近一点。直到后来的跪拜守夜,茉兰都没有哭出来,她怔怔地,想着,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父亲最后打开了那个红木方柜,赫然映眼的:是每次回家给老人买的补品,是每次邻里送来的甜头,大抵是些包装好的保质期长的,摆放在那。茉兰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永远只能摆个最底层,因为茉兰每回来这老人都要拿些给自己。茉兰感觉胸腔冲上来一阵气息,怪不见她吃呢!柜子里还有个小木匣,装着的竟是一叠红钞,怕是好几年的家用了。父亲抱着匣子,再次哭喊了起来。茉兰往脸上一抹,竟抹出了断线的珠子。
直到茉兰十四岁前,都是爷爷奶奶照养着的,关于那段晦涩的记忆,很快被暖色调溶解,最后牵动回忆的,只有一方小坡似的坟,长满了野草,挨着父亲的父亲,那个茉兰从不担心称呼的早逝的人。茉兰如若经过,总是瞥一眼就快速跑了过去,有些莫名的害怕和愧疚,久难挥散。
在爷爷奶奶家,除了亲哥哥,茉兰还有表妹堂妹表弟做伴,童年是热闹而温暖的。尤当去镇上念初中,离家远住了校,一周次往返,爷爷总会踩着一辆老式单车载着接送茉兰,有时还会包一辆摩托,到镇上了先带茉兰去馆子里吃一大碗卤肉面,再称些零食干果包好,看茉兰走进校门方才折回去。在茉兰的记忆中,爷爷人脉极广,平日很是潇洒,尚写得一手好字。茉兰记得自己最令爷爷开心的一次是初中第一次开家长会,爷爷刚进教室,班主任就给爷爷胸前别上一朵大红花,夸耀着说:“这是您孙女给你争的光啊,她可是全年级语文单科第一呢,我作为班主任都跟着受荣了,您现在是荣誉家长了,哈哈。您好福气。快快入席,茉兰正等着呢,一会还要上台发言。”爷爷那时会心的笑意,茉兰永远都无法忘记,还乐呵呵地与人交流着,走时尚别着那花,说要一路戴回去,还要给邻里看看。虽然别人家长大都是父母,但茉兰却觉得,能让老人如此开怀欣慰,以后的家长会都要让爷爷来,要继续给爷爷做“荣誉家长”。
而放假归来,奶奶也总是张罗好了丰盛的饭菜,裁好了新衣的尺寸,拉好的新鞋的鞋帮。奶奶一生勤劳能干,慈爱宽厚,常年持斋,信佛解难,很有口碑。茉兰看过有信徒来找奶奶,求驱邪消灾,奶奶总会在了解详情后将客人单独引进一个屋子,茉兰几次经过总听见喃喃佛音,透着神秘。由于不能被打扰,所以茉兰只能在客人离去后走到奶奶身边,奶奶已是一阵虚弱。过几日,客人再次来访,携果篮,拎补品,还要塞钱。奶奶总会拒绝这些,实在推辞不下的,便只留个十几二十的香油钱,将物品分之与邻。奶奶说:“咱信,但不图什么。能度得度,功德自在。”
茉兰尚念小学的时候,就被奶奶逼着教念佛经。奶奶不识字,记忆却好得很,熟记经书算是奶奶的一项课业,哥哥在镇上念书,弟妹们又尚年幼,教识一任,茉兰从来都别想赖掉的。茉兰犹记得那时,奶奶一手举着经书,一手持一根烧完的香签,书离眼有些远,眼咪咪的,用香签点一句,就让茉兰教一句,茉兰觉着无聊想偷懒了,总会冷不防挨香签一戳。奶奶笑着说:“几个孩子里,属你最有这份耐心,你现在还小,还免不了开小差,等你知识见长了,你自然就有所领悟了,你很有慧根呢。别以为这是无聊事,这是正经功业,你是在积荫福,长智慧。晓得不?”
茉兰总摸摸被戳痛的位置,似懂非懂般点着头,但当巴望到妹妹们早已裹到床上看电视剧时,仍不免撇撇嘴。奶奶就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说:“以后你每教一晚,就给你几块钱。”茉兰一下就来劲了,一天几块,就又能买很多好吃的了,还能买小发卡,买各种笔,买喜欢的书,这对茉兰来说已是极具诱惑力,便认认真真教起来了,一字一句,尽管不明所以,遇上不认识的字,还立马翻字典。茉兰至今仍能念上一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还依稀记得有一句开篇为“姚秦三藏法师鸠……”什的。日后偶看一段佛语,都顿感大彻悟,有亲近熟悉之感。
十四岁的时候,茉兰和哥哥一起去父母工作的城市度假,竟被父母留下在城里念书。茉兰一开始每夜坐在自己房间的小窗台上默默流泪,不看那些霓虹灯光多么绚烂,只想把目光延伸至千里之外,那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爷爷奶奶弟弟妹妹的家,有相熟要好的同学和敬爱的师长,有永远走不腻的羊肠小道……而不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公交,甚至只在过年回去几天的有些陌生的父母。茉兰虽是个孩子,于人事也懂了些许,知道留下对前途是好的,也便不闹了,只偶尔暗自掉泪,性子也渐变得沉静了。
一到寒暑假,茉兰就想着回乡,那里的一切在日复一日的疏远思念中变得更加美好和珍贵。茉兰回乡后,会将去往学校的路走玩一遍,会陪爷爷去镇里看马戏团表演,会和奶奶围在篝火边听讲那些家常是非。爷爷奶奶都不愿搬来城里,相处的时日,一年短过一年。茉兰高三那年,尚在考试,就听闻爷爷肺癌突然离世的消息,那是全国性雪灾蔓延的一年,车运全阻,茉兰又未能见到亲人走前的最后一面。在茉兰的印象中,爷爷一直是高大健硕的,风骨都挺好,方圆内外,都是活得格外潇洒乐观的。他还说要看着哥哥成家立业,看着茉兰把毕业证捧到自己面前,还说等老的不活泛了,就搬来城里,跟茉兰一家子住……等茉兰能回乡的时候,便只剩一个坟冢。茉兰只觉得心里一空,鼻息一阵寒凉,又想起了第一个送走的亲人。茉兰顿感:好好的人,自绝和病悬,一昔间就阴阳两界,真是很摧残而无奈的事。
茉兰本以为自己在经历过生离死别等人生的诸多桥段后,会格外懂得珍惜和淡定,但仍是有那么多未知而猝不及防的突变影响着本想平静安稳的生活和心灵。茉兰依旧无法在得知爷爷病情后将设想的千般孝行付诸以践,就遇见鬼差赴命。依旧在时光的洪流下留不住奶奶渐渐老化憔悴的身形,就只能看她越来越远。
如今已经二十出头的茉兰,适应了城市的快奏与凄迷,心底里却依旧保有一份乡土的归依。茉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老龄病症已开始在奶奶身上一一生发,她又只想守着老房子,还操持着几亩田地,心心念念着为儿孙留米留油。好在还有小女儿一家在近处,能得些照应。茉兰一直祈祷着奶奶的信仰至少能让奶奶自个得福,祈祷着奶奶一生行善所积功德能为她老人家消灾避难。每回听着电话那头奶奶气息饱满的声音,茉兰才觉得舒缓了些。茉兰发觉奶奶到老来越发有着孩童时的可爱好玩。奶奶会跟妹妹们一起看韩剧,甚至跟通宵,一边看一边数落着女二号的坏心眼和小动作,结局是好的,会喜的跟主角似的。
爷爷走后一年,茉兰的舅舅硬是将奶奶接到了城里,不愿她孤身在乡。奶奶因而在茉兰家住了一阵子,白天奶奶总是起得很早,一个人下楼寻炊烟土瓦的痕迹,下午会出去逛逛,买一些她喜欢的佛珠手链,还有手感不错的布料,会像个孩子似的问茉兰好不好看,晚上就和母亲一起唠嗑。茉兰在家的时候就坐在电脑旁,让茉兰搜出那些经文,开个头,检查背诵。茉兰是惊叹的,自己已经忘的差不多了,教给不识字的奶奶,却记得如此多,还很流利。不过日子一长,终是受不住了喊着要回乡,她开着玩笑说,“你们再留我在这,我就跟坐牢一样啊,我的四肢都没地方活泛了。”最终执拗不过,便送回了老家,一下车,就笑呵呵地恢复了精神。此后,奶奶再不愿来城里,只说,你们要真想我,就回来看看,我去那,总归是不便。
前一年,奶奶夜里关好门想去小女儿家坐坐,谁知脚刚跨出台阶,就有一条白斑红芯的长蛇从台阶上迅速上窜,直逼奶奶的脚,当下一口就倏忽窜走。奶奶当时只感觉被什么蜇了下,隐见一条白尾钻入草丛,没多在意,走了十几分钟到小女儿家,说了会话也没提被咬的事就回了家,哪知刚到家人就沿门滑了下去。小女儿一直在门口等着看母亲家里的外灯照亮以示平安,却久不见响应,于是赶去,母亲已昏了过去。
连着输了三天的液仍未见好转,茉兰听闻急坏了。奶奶神志已不大清,口里只念着:“东方,东方”。终于第三天来了一位蛇医,正是从东方而来。他看了伤口,唤了弟弟,在周围的山头和水域间寻一些草药,最后熬汁内服外敷,两日后奶奶便下得了床。蛇医称奇说:“我四方游历,这次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毒蛇一咬,切忌走动,拖延三日尚能康复,老人家实乃奇人。”奶奶言谢并说:“难怪前些日子,我梦见东方青龙下凡。龙蛇不能混谈,得各守天命,料是这地上小蛇不甘。真龙一现,必是要制伏的。”
那之后,奶奶在村里县里的名声愈响,多处寺庙主持欲劝其常驻寺内,善男信女遇事不顺,奇症险难都前后找到奶奶家,只求得一度化之言。
……
茉兰回想起这些,只觉得时间又过去了好久。然十几年的人事,心念所到之处在脑海里放映起来不过弹指须臾。人生无常,岁月易逝,茉兰在祖辈只剩下奶奶一个直亲,且打小疼爱自己,日益有了更深的养老念安之情。茉兰回神后,又想起奶奶刚刚电话里头的担忧,奶奶如今安好,对儿孙福祸却终日焦心难宁。茉兰未知是何因由,只觉得心头一紧,蒙上一片灰云。
【归途】
电话后的第五天,白母一见女儿回家就忙拉起她的手,语言很是激动:“茉兰,你奶奶她,她一下病倒了,就念叨着你,怕你出事……”
“奶奶病倒了?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怎么样了?”茉兰听闻后显得比母亲更为激动,一连三问,急欲知晓。
“昨天的事,还让小妹瞒着不惊动我们,可就是躺在病床上,嘴里念的都是你,小妹悄悄打了电话来。”白母说着捏了鼻头,想是酸涩的很。
“妈,我想回去看奶奶。”茉兰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就是要回去,直觉里,好似有什么正要发生,躲也躲不过,强躲怕只会累及旁人。
父母手头正赶一批货,抽不开身,茉兰买了票,一个人坐往回乡的路。虽是十月,深圳却不怎寒,但归乡的人,依然挤满了车。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针织衫,一条蓝色的牛仔裤,齐胸的头发柔顺地衬出一脸的娴静。沉默时的茉兰给人一种孤冷的感觉,如氤氲着连绵的心事。茉兰所乘是一辆直达乡镇的双层卧铺车,回乡的人挺多,茉兰上车后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睡在自己的卧铺上,脚下顶着一个圆鼓鼓的背包。负责点人查票的车员对茉兰说:“她一个小姑娘回家,被托付在车上,总得给找个睡处,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的。”茉兰直说:“不碍事,我有个地方坐就行了。”负责人点点头说:“姑娘好心啦,我尽快给你安排。”随即见他往车道里去,开始在过道上铺一些软垫,说道着:“能睡总是好的,长途来往,也就睁眼闭眼的几会功夫。”他想是常年跑车,说的很是轻松。茉兰很晕车,更不想睡在过道里总给人让路睡也不安稳,且她心思正堵,待软垫铺的差不多了,对他说:“我不想睡,给我找个安静的能坐的位置就好。”只见他眼珠转溜几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副驶驾,“不介意的话就坐那吧,绝对清静。”茉兰回头一看,副驶驾宽大松软,离主驾和车箱卧铺都有一定距离,头无论是向前还是向车门,都得一片宁静。茉兰很是满意,点头就坐。
车时是15小时左右,中午12点正式出发,次日凌晨三点多就能到。茉兰坐在副驶驾,掏出手机报顺利。车内的人,随着车子的行驶,渐渐进入睡眠。茉兰头靠着椅背,眼望向前方,看物象一瞬倒退,心却有一丝倦怠。她轻轻阖上眼,想暂停思维。这一阖,醒来已是三点多。她暗笑自己睡得沉,却也庆幸时间如此好打发。望向窗外,已少见高楼大厦,有着一派自然空灵,顿觉心头一好,会心而笑。茉兰不知道,从自己上车到坐上副驶驾到睡着到刚才的微笑,早已入了别人的眼。
茉兰拿出手机,看见好几条短信,除了父亲的一条回复,都是男友发来的。看着男友充满关怀的慰念与叮嘱,茉兰心里甜着,不觉得腻。于是又想起了和男友相识相恋的过程,柏拉图式的开头,罗曼蒂克的升华,细水长流的结果。两人都是爱好文字,崇尚心灵自由的人,精神世界极有共通,恋情虽短,却相熟似前世缘结,彼此认定为生生世世的伴侣。茉兰每每回味这段恋情,总是感激而幸福的。漫漫长途,有一个人时时刻刻关心你晕不晕,饿不饿,困不困,闷不闷,把自己所有的时间耗费在每一条短信和每一个字节里,即便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茉兰已然感觉到,男友就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暖暖的。
两人信息至五点过半,车子停在了一家定点饭堂,乘客们在此歇息用饭。茉兰并不饿,只想舒舒气,在离车不远的空旷处,继续按着手机。六点多上车,负责人逐个点了人头,吆喝一声“人齐了”,汽车便再次行驶。茉兰随着车子的发动,感到一阵眩晕,开始闭目养神。汽车不时颠簸几下,好似提醒乘客依然在车上。茉兰恍惚间又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中先是男友牵着自己狂奔,奔到后来就只剩自己一人,然后看见了奶奶慈爱的脸,被一辆急速客车,隔离在了不知何处。
茉兰惊醒了,看看时间,已近九点。车内一阵静谧,偶听见乘客的鼾声。有一位年轻的女乘客,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年纪,有着城里的半点时尚,也有着乡村早早当家的成熟。不知是晕车还是什的,坐在主驾驶位后面的过道上,和开车司机一搭一搭的聊着。她急忙掏出手机,收件箱里果然满是男友的信息,于是赶紧开始回复。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小姑娘是大学生吧?”茉兰循声望去,正是主驾上的司机对自己说话,一个中年男子,笑起来很随和,眉眼之间却浸着一股风霜气。他后面的女乘客也笑着望向这边,说了句:“看人这气质都是受高等教育的。”
茉兰**有些紧张,随后想想这并非城里街边无聊人的搭讪,大家同回一个省镇,都是老乡,又年长于己,该是善意的问候吧,于是点了点头。司机像是得到继续聊话的许可,又问到:“一个人回家是有什么急事吧?”茉兰嗯了一声说,“奶奶病了,回去看望。”女乘客声音很尖,说着:“真孝顺呐。”司机也附和说:“这年头,还记得回乡孝顺的人,可真不多见了。”茉兰微笑示意,将目光收回在手机上。
女乘客继续和司机聊着:“你跑这车多少年了?”“六七年啦,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跟车,到现在也有自己的车了,不过还是喜欢驾车在旅途,人能变得简单些。”司机一语,前头说的很清淡,后面说得有些深敛。
“都开车开出自己的车了哈,那城里铁定也有房子了吧,俗话里车和房可是一家子话呢。”茉兰听着女乘客世俗却并不老套的话题,心底沉了沉,比起这种物质的追求附比,她倒更喜欢听中年司机方才的那句转折,“不过还是喜欢驾车在旅途,人能变得简单些。”她想,果然是经历过世故沧桑的人,感慨也没那么俗套了。也许人拥有的越多,反而更奢望一种简单纯粹。茉兰看着一条刚接收的短信,笑了笑,欣慰自己和男友尚未世俗化亦不愿世俗化,他们共同构想着以后的文字蓝图,精神之旅和简单生活。
司机继续回答着:“是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布置的很简单,开一趟就能轮换着休息几天,算是个落脚处吧。”女乘客一听似乎更来了兴趣,又聊开了话题:“那还开什么车啊,把妻儿接到城里,做点小生意,省去奔波,过些清闲日子啊。”女人的观念里,车、房、家人都是一家子话,仿佛这就是最为完美的组合。
司机叹息着答:“真要是全家接过来,事情又没那么简单了,孩子读书的问题,落户的问题,一家子长期经营的问题,都是让人头疼的。她们在老家习惯了,城里的人情冷暖怕也是应付不来。我挣来钱,给她们在老家享福是一样的,你也知道,钱在老家经花些。城里的房,拿来度度假,落落脚是好的,真的举家常住起来,感觉就像是住进别家的客房,到底不是自家的院子。”这番话怕是女乘客没想远的,她瞬间认同起来:“你说的是啊……”
茉兰开始听得有了味道,此时夜色已深,玻璃窗外一片漆黑,赏风景已是不可能。在这高速长途上,除却鼻息鼾声,还能听人说着自己入世闯荡多年的感喟,家常里短的顾忧,男女观念的异同,也是件可幸而满足的事。她依旧按着手机,不忘和男友联系,许是有些偏远了,信息竟然发送失败。信号在旅途,犹如岸边的水草,有的地方满满的,有的地方稀薄的,有的地方甚至绝迹的。你有时侯不需要它,它随处可见;有的时候想拿它赏玩,它跟你躲猫猫似的若隐若现;而有的时候你急需它活命,它却捕捉不到丝毫。茉兰略感失望,但情节并不严重,她知道,信号又开始玩起了躲猫猫。她将头靠着椅背,换了个坐姿,像是要静静听故事。
女乘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可你常年驾车不着家的,老婆孩子都不抱怨?”她大抵是从女人孤身持家总想有丈夫在身边依靠的心境问的,却不知已过了度,家家有本经,不是随意念给人听的,不明所以的听着听着就传变了味。中年司机只说:“过日子嘛,衣食无忧的还抱怨个啥。”便不愿继续话题。
女乘客嘀咕一句:“我家那口子要是常年不着家,我定跟他没完,男人啊,你要是看得太松,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要回头可难了。”司机面色沉静,两手打着方向盘,也不知是否认同女乘客的说法,总之没有接话。
女乘客想是觉得扫了兴,便问司机拿了张名片,回里头的卧铺上去了。车头瞬时安静了,茉兰以为还能听听一些旅途见闻什的,不料结束的如此之快。她试了试手机的信号,仍然没有响应,顿觉有些郁闷。
“这是我的名片,你也拿一张吧。”茉兰听见司机好似冲自己说话,头稍一偏,便看见司机右手夹着一张名片,正伸向自己。主驾驶的位置离茉兰也有一米多远,她将手伸了出去,接过那张名片。
“吕长根”茉兰乍看见这名的时候,在心里偷笑了一会,不禁想:这以前的人,取名还真讲究,叫着都要有福气劲,仿佛叫多了,就真有名字一样的好运。看眼前这名,定是希望他这根脉能永续不断呢。茉兰倒不是笑话这种心理,她自小明白这些个讲究,只是在城里久了,突然看见一个这样的名,仿佛记忆一下带回了乡里,顿觉亲近无拘束。
茉兰在这边呆呆闷笑,给司机瞥入了眼,也笑着问:“是不是觉着我的名字很土?很多人这样说过,我自个也觉得土,但给人叫着就贴心,它是我娘留给我的。”
茉兰突然有一丝触动,对之前的偷笑感到懊悔,很诚心的说了一句:“不土呢,做父母的都这样。”
吕长根看了看茉兰,很欣慰地一笑,说:“果然是有知识的。那上面有我的电话,你哪天要是返城就联系我,我隔两天跑一趟,你要是还坐这车,我准能给你搞到床铺,也可以在你最方便的位置让你上车,价格自然比外头公道。”
茉兰听着很是感激,跟司机直接联系,日后坐车就能省去不少麻烦周折,她点头称谢,觉得司机大叔是个好人。出门在外能遇贵人,这本身便是一件难得的幸事。茉兰准备将名片放进随身包里,又听得吕长根说:“你也往我手机里打一个,我好存着,这来来往往的人多,我记性不好,怕哪天你打给我了,也对不上人。”茉兰想想也是,反正一周后回城,必是要再次坐这车的,留个号码也可以及时知道发车和票价的消息。这种长途卧铺,一天发两趟,人一多就喜欢涨价,好处是不用兜转,还能去些较为偏僻的地方,又能给人方便下车。茉兰于是拿出手机,这时有了一格信号,便对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手机在拨打中又多了一格信号,待听到司机大叔那边传来铃声,便挂断了。
吕长根用一只手拿了放在车窗前的手机,稍微转头问茉兰:“你叫什么名字?”茉兰很礼貌的回答:“我姓白,名茉兰。”“白茉兰,雅,挺符合你,茉莉花和兰花的气质都在你身上了。”茉兰没想到司机大叔还挺能判别气质,自己确实打小便喜欢茉莉的清纯和兰花的典雅,也努力使自己配得上这个名字。在听别人这么说时,总还会不好意思,茉兰含羞莞尔,说:“叔叔真会说笑。”
吕长根却挺认真的说:“是真的,人的气质一看就有了,是自然散发出来的。有句话说‘人如其名’,果真不假啊!我那名就俗多了,咱这是不是又叫‘雅俗共赏啊’?我是粗人,不过说起名字的讲究,还真是有些悬呢。我以前有个乘客,叫刘美艳,长的就跟她名字一样,美艳的很。她还开玩笑说,名字取了之后就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跟着人长,就把人长成了名字样,也把名字长成了人样。人把它当自己的一部分了,会潜意识里努力让自己变得跟它一致。这都是说一些好名字,当然像什么‘流氓’‘歹徒’的字眼就不能跟它一致了,不过话说回来,又有哪个爹妈给自己的孩子取这种烂名字啊,所以不用担心。刚刚知道你的名字,发现这说法还真能套上,指不定我这名到头来还真能应了我娘的取愿,得个长命百岁呢,哈哈……”
茉兰完全被吕长根这段话逗笑了,这司机大叔还挺幽默呢。吕长根看茉兰笑了,有些得意,一边驾车一边将茉兰的号码保存在手机。茉兰的手机也在有信号后一条一条蹦出延时短信,有男友发来的,同学发来的,父亲发来的,她觉得心里无比温暖富足,一条条小心地回复着。
时间已是十点多,茉兰想着离家不远了,心里舒坦了些。和男友发着信息,男友坚持要听听自己的声音,茉兰想着自己已经出了城,信号也不大稳定的,车里的人又都睡了,真聊起电话怕是不方便的。可男友顾不得这些,依旧打了过来。茉兰按了接听,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和深情。旅途上的温馨电话,对于孤身一人的茉兰来说,很是慰藉,她像是回到了男友身边,听他在耳边软语默念,讲述一个个梦境故事。他们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即使无关于爱,然而这通电话只维系了半小时左右,就信号遇阻被强制挂断了。
茉兰用手拍了拍手机,像是可以拍出信号来。“没用的,现在离城远了,这山里郊外的,信号可不好找呢。”是司机大叔,他依旧自如地掌着方向盘,对这事早习以为常。茉兰明白司机大叔所说的,看了看时间,不再勉强,眼望向前方。她在车灯的微光下瞧见玻璃窗上的两根对向刮片上下刮动,有水汽一样的东西被刮开,视线便清晰了许多。
“外面起雾了?”茉兰问着。“是啊,起雾不能开太快,怕是要延长个把小时到了。”吕长根很老道地回答,茉兰心里又更闷了些,只噢了一声。吕长根用余光看了看茉兰,关怀着说:“不碍事的,晚一点也好,凌晨天冷,也不安全。对了,本来平时十点多就能到地方吃饭歇息了,因为有雾,怕是十一点多才能到了。我看你从上车来就没吃过东西,饿了没?”
茉兰被这一问,心生一阵感动,在陌生的旅途,有一种熟悉的慰问,即使简单平常,也能即刻触动内心最为柔软的位置。她回答着说:“我不饿呢,晕车,怕吃了会吐,肚子也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准是长期习惯了,会落下胃病的,可别仗着年轻就把身体不当回事啊。这样,一会停了车,你跟我们司机一块吃点。司机的饭菜好些,而且跟着我们,也不用担心走错车啊没赶上车什么的。”吕长根将这关怀延伸得更为明显,茉兰正想拒绝,听到卧铺那头有些动静,是负责安排床铺清点人员的带头人,他从自己的铺上下来,又开始发挥着大嗓门的功效,“准备下车啦,吃饭的吃饭,去洗手间的去洗手间,起雾了,有孩子的把孩子看好,二十分钟后集合。”他重复了三遍,一些乘客已经醒来。他坐到主驾驶后面的过道里问:“又起雾了,你吃了饭还能开么?小张那家伙睡的可沉了。”吕长根看似不经意地答着:“这次停的时间短就别叫他了,我还能开,吃了饭我再开两小时,剩下的让他换。”“成,那辛苦你了。”负责人起身拍了拍吕长根的肩膀,瞟见了茉兰,问了一句:“小姑娘坐了那么久,要不给你找个铺睡会吧。”茉兰一听,稍稍愕然,她并未想过改变自己目前的状态,此刻也早已习惯安坐一旁,便微笑着拂了这份好意,“没关系,我坐这挺好的。”负责人也就没再说什么,又对着车箱内叫喊起来,乘客们已经有人在穿鞋了,开始有些闹哄。
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了同先前差不多规模的饭馆,茉兰下了车,外头漆黑的夜裹着一片迷蒙的雾霭,温度似低了许多,饭馆周围的灯火好比杯水车薪。茉兰并未走向饭馆,她去了趟洗手间,在洗脸时透过镜子看见自己略显劳顿和憔悴的面色,她微微展开一个笑颜,似想保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茉兰出来的时候,不少人已经进了饭馆排队订餐,司机和工作人员那桌已经先开了席,茉兰并未瞧见司机大叔,却瞧见那个睡了自己卧铺的小女孩。饭馆旁边还有一个中型便利店,不想吃饭的乘客都聚集在店里,买一些零食饮品。饭馆的周围停着十多辆长途汽车,都是从城里发出的,大致与茉兰那车同方向。茉兰尽量往人少的地方站,心里默念着车牌号。她试了试手机的信号,信号若有若无,一会儿又稍稍稳定。
“我买了点饼干,还有蛋黄派,你不想吃饭好歹也吃点这些垫垫肚子,我听说夜间正是啥胃黏膜修复的,体内好多系统要安静工作的,我也不懂,反正你该吃点了,这还有水。”吕长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茉兰身后绕到身侧,还递过来个袋子。茉兰一时惊诧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失了反应。吕长根也不顾茉兰同意,将袋子塞到她手里,继续说到:“本来想下车后带你去我们那桌吃的,后来没看见你,想想你或许也不爱凑那热闹,不知道的人还喜欢问这问那的,你喜欢清静,我就往这人少的地来了,真给找到了你。”吕长根言辞间,透着一股很纯的傻劲,这高大的身形竟无丝毫威慑,茉兰反觉得亲近了许多。她缓过神来,感觉鼻子有些酸。茉兰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她听着司机大叔的话,看着手里的袋子,望着吕长根,感觉就像是一个亲人在身边。
茉兰似想起什么,突然问:“那叔叔吃了吗?我刚经过那没看见您。”吕长根摸了摸后脑勺,憨厚的笑笑,答:“我下午吃的饱,开车又净坐着,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呢。而且一会要换班,要吃多了,不好睡觉,呵呵。你快吃就是,不一会就得上车了。”
茉兰终是感激着吃了起来,吕长根看着很是满意,又说将起来:“你们年轻女孩子都有些西化,喜欢吃一些面包蛋糕啥的,店里有做,可我怕不新鲜就没买。你说这人烟稀少的,卖不完不都继续放着,它这保质期又短,几天就变质了,不小心吃了,多受罪啊。”茉兰听着,看一个中年男子对生人尚如此体贴细致的一面,心里很是感慨,她想,他一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茉兰将袋子递到吕长根面前说:“叔叔怕吃饭饱,就也吃点这个吧。”吕长根忙摇了头,“给你买的你就带着吃,我一大男人吃不来这些的。”茉兰只好作罢,她打开一瓶水,喝了两口,顿觉饱了许多。茉兰又好奇地问:“叔叔来回,一定有很多熟客托您照顾吧,就像睡我床铺的那个小女孩,她家人放心让她一个人在这车上,定是信得过你们。”“那是啊,都是老乡嘛,话一出口就熟络了,聊一会就哪村哪户都晓得了,出门在外的,能帮是帮,又都是自己做的来的事。那小姑娘是托给老袁的,就是嗓门特大的那个,呵呵,吃饭也都带着她。也多亏这,你才坐来副驶驾,可以陪我说说话。”灯光下,吕长根说得眉眼一扬一转的,显得很是高兴。茉兰点点头,顿时对眼前的司机大叔又多了丝敬意。
不远处,大嗓门老袁又开始叫喝了,茉兰知道该上车了,她最后又喝了些水,收好袋子和吕长根一道往车边走去。半空中,浓雾久悬不散,冷风在雾里穿行,茉兰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吕长根在她耳边说了句:“这越往前越冷,上车了最好加件衣服。”茉兰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振感,一阵接着一阵。
待人员点查清楚后,老袁看了看茉兰一眼,随后冲吕长根说了句:“开累了就让小张换你,他也睡饱了,没事我就进去了。”吕长根点着头,直说:“去吧,去吧。”茉兰坐回副驶驾,掏出了手机,收件箱里又多了十几条迟到的信息。她看看时间,十一点已过了大半,试着回复给男友信息,立马便得到回应。他果然还没睡,茉兰心里又觉出了甜。她信息男友,说自己遇上了贵人,司机大叔人很好,一路很是照顾。或许恋爱中人总多猜疑与紧张,男友信息来说:独自在外,不可轻信于人,还是小心为好。过于殷勤和照顾,通常都有些目的。茉兰看了,突又警觉起来,但转念一想,大叔人该不坏,于是回复:嗯,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呢。
两人信息你来我往,不知时日流逝,车箱里一些乘客三五一群的闲聊着,不似之前那般安静。待茉兰再次注意到时间时,已是十二点多。她望了一眼司机大叔,瞧他正专注开车,没有什么表情,视线落在了车窗上。茉兰看着刮片在玻璃窗上有节奏的运作,一会模糊,一会透明,突然意识到了一阵寒意,于是加了件衣服。
许是动静引起了吕长根的注意,只听他说:“现在才知道加衣服啊,和谁飞信息这么入迷,男朋友?”茉兰像是给人抓住了隐私,羞涩地点点头。“哦,他还没睡呢,是不放心你吧。现在像你这么大的姑娘,早都恋爱了,更何况你的气质这么好,人也漂亮,又有文化。那小子挺福气啊。”茉兰听着不知怎的感觉不对味,就连父母都甚少拿这种事在自己面前说笑,这一个汽车司机,说熟不熟,也有了一定年纪,怎没事似的和自己说这样的话题呢?这和之前的沉稳细心好像有些偏离,茉兰脑子里开始觉得这司机大叔有些不大正经了,且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一个常年跑车的司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大城市里穿行,难保不受感染。旅途寂寥,像和女乘客搭讪聊天该是极其寻常而普遍的事吧。想到这里,茉兰将之前吕长根的一切关怀归为了男友所说的“过于殷勤和照顾”,那么,他图的是什么呢?
茉兰不再怎么理会司机大叔,将脸望向门边,身子也有意侧着来坐,继续和男友信息。突然,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信息问:在车上还好?茉兰看着号码,一点印象也没有,在这个时候,除了男友和知道自己回乡的同学,还会有谁发来呢?看着信息内容,对方好像跟自己很熟,还知道自己正在车上,她想许是漏存了哪个同学的号码,于是礼貌地回复一句:嗯,还好,同学有心了。夜深,注意休息。不一会又得到回复:呵呵、你果然善解人意性格好。茉兰有些费解了,看回复好像又不是熟人,于是决定问清楚:你是?这次没有反应了,倒是男友的信息继续飞过来。
在茉兰以为对方纯属无聊后,又得了回复:我是神秘人、一直注视着你。茉兰在心底里苦笑,现在的人,都喜欢无聊装神秘,幼稚的很。茉兰不愿与之周旋,只管和男友飞着信息。见茉兰好一会没反应,陌生号码又发来:为什么你不像同龄孩子活泼好动呢、为什么你喜欢清静?茉兰想来,这个所谓的神秘人是有心和自己一明一暗的聊话了,她便暂时抛却什么身不身份,只对文字和内容回复了一句:人,各有所好。清静,能让我安心和思考。果然对方也开始了心灵的交流,回复着:我喜欢闹中求静、在其中,又不在其中。茉兰看着这话挺有意味的,但就每次的标点,总让她觉得别扭,在她的印象里,犯标点错误的或者不懂运用标点的人,不是教育问题,就是个性问题,还有一种态度问题。她想了想,自己熟悉的人里,好像并没有这类人。但透过对方的言语,也该是灵魂寂寞的人。茉兰最见不得别人悲伤有心事,**的又回了一条:这种姿态,能生活,也能超脱。对方的回复不似男友那般迅速,有时几个字,也要几分钟。茉兰也无刻意去等,对于这种抛却身份,甚至抛却形式的内心对话,她很自如,也很随缘。
车箱内的交流也渐变得少了,人们又开始昏睡。茉兰却并没有太大睡意,在城里已经养成了夜猫习性,此刻生物钟并没有调试过来。她看了看手机,已接近凌晨一点,见男友的信息继续飞过来,茉兰终是发了稍微娇嗔的一句:不许再回,快去休息,不然到家不报平安。茉兰知道男友很吃这套,只有接到安全到家的信息,他才能让自己不去瞎想紧张。果然,男友没再回复,茉兰笑了笑,很是满意。然而手机又振了起来,茉兰一看,是神秘人的陌生号码,信息显示:奔波这么多年,很少遇见心里亲近的人。茉兰内心惊起微微的涟漪,回了句:若要人亲,先打开心。对方的回复一向不快,茉兰直了直身子,恢复了之前的坐姿,余光之处,司机大叔正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掐着手机,和之前存号码时一个样子。茉兰想,果然是轻车熟路,多年的老司机了,无聊了还能边开车边玩手机。
茉兰将目光收回,虽无睡意,却想阖上眼,不料又有了信息:嗯、你说的对!都这么晚了、你不困么?茉兰刚想闭目养神,对方就问自己困不困,还真是有意思。茉兰回:嗯,就睡了。这次信息来的有些快:你应该不想睡的。茉兰彻底有种被看穿的感觉,此时此刻,究竟是谁有这心思和自己打哑谜?茉兰从一开始就隐隐觉着有些蹊跷,脑子里忽然闪过刚刚司机大叔掐手机的画面,她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发现主驾驶前窗依旧摆着一台手机。作为司机,联系客户与私用,有几台手机是很自然的。茉兰顿时将短信内容和她了解到的吕长根挂上了钩,立马觉得可能是他。
茉兰镇定地回了一句:我想你应该也不能睡吧,你不是很喜欢现在的感觉么?茉兰感觉到吕长根又将右手离开方向盘,伸向了口袋。他在看到信息后发出了一个低声的笑,又按了起来。茉兰现在想来,也能理解他的回复速度和乱用符号了。茉兰接收到: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茉兰也笑了,她不想再继续玩下去,回复了那句让她最开始对吕长根有些印象的话:驾车在旅途,人能变得简单些。这话一发,茉兰明显看到吕长根愣了一会,随后转过了脸,有些尴尬的看着茉兰,说着:“你早就知道啦。”
茉兰淡然一笑,没有说话,谜底揭晓就不用继续玩了,她一向不喜欢陪人无聊,便闭目起来。吕长根看到茉兰的反应,当下一阵热血涌上脸耳,尴尬得很。见茉兰不愿再说什么,他略显凄凉的发了句:我只是想有人能好好说会话、打扰你了。茉兰感应到手机的振动,本不愿搭理,终还是不忍。她看着吕长根发来的信息,突又觉得自己过于计较和冷漠,于是平和下心来打了一句:没事,专心开车吧。吕长根这才安了心,将手机放好,认认真真的驾驶。
没过多久,吕长根又耐不住静默,扯开了话题。“你听说过寒兰花没有?一种很特别的花。”茉兰闻声略转了头,见吕长根的侧面凝着一层悠远肃穆。茉兰没有听过,她看着吕长根的神色,沉沉的问:“哦?那是什么样的花?”
已是凌晨一点过,乘客们安睡若无,车内阒静了不少。吕长根听出了茉兰的好奇,登时有些得意,随后流露出一股沉重,开始说道起来:“寒兰花,是我从我娘那听来的,我娘说它还有另一个名叫‘子母花’,她也一直喜欢这样叫。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还在院子里种过,开出来是白色和绿色的,有茉莉一样的清香。知道为什么叫‘子母花’么?因为它可以大花旁边生小花,还能花中花,能成蝴蝶状,花瓣像羽翼,是那种母亲呵护孩子的感觉。”
吕长根说起寒兰,眼神和气质顿生两样,好似这里头,有他的独特意味。茉兰听得很是向往,心生一股敬意,她幽幽地说着:“寒兰子母,当真想看看它。能种这花,欣赏这花,少不了一种母子情深呢。”吕长根似被茉兰一语击中了什么,面色凝出一股哀愁,眼望着前方无垠的黑,慢慢吐出些话:“是啊。我娘挺伟大,我如今都还常想起她。可惜我小的时候,她为了生小弟,难产去了。她走了就没人懂照料那些花,最后也都没了。我跑了这么多年的车,看过很多地方的寒兰,都没我娘种的好看。你真想看的话,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
茉兰心里顿感一阵寒凉悲戚,有种莫名的触动。她隐隐感觉眼前这位司机大叔内心的苍凉和荒芜,与这段幼年时的铭刻和缺失大为相关。茉兰沉了口气,不知如何安慰,也不知如何应答。她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寒兰花一直长在你心里,母亲也是。我会在以后的旅途中找寻这花,相信我也会很喜欢。
茉兰没有看吕长根是什么反应,一晃神的功夫收到回复:我没把你当外人,觉得跟你说什么都很自然你想看、我随时可以带你去你困了吗?茉兰看着,突然有种被信任的感觉,而那花,又更吸引了自己。她想象着那是一种怎样的子母情结,能在一朵花上演绎动容。她忽地思念起病中的奶奶,对自己忧虑成疾,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意?子孙尚能如此,母子又该更甚几重?茉兰回复了句:没,想事情。
吕长根看了看茉兰,他似乎无法停止和她说话相处的念想,窗外雾色依然朦胧,同行的车辆也少了些。他终于鼓起勇气发出:我困了陪我说说话吧、不然开车就危险了。茉兰意识到什么似的往车箱卧铺上看了看,见司机专铺那蜷着一个人,一头蒙住被子,想是正睡着个天昏地暗。茉兰又看了看吕长根,不时一阵呵欠,掌着方向盘多了几分机械。茉兰问:为什么没让别人换?吕长根的回复快了些:他刚跑车不久容易吃不消、我也喜欢驾着车,会静很多。今天还有你在。茉兰能体会那种感觉,回了句:嗯,那我听你说故事。
吕长根显得精神了很多,讲了很多旅途轶事,茉兰听得笑一阵、惊一阵、哀婉一阵,对人生在世,又多了层感悟。时间被消磨了一个多钟,已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分。茉兰突觉一阵尴尬,局促着不知如何,她暗暗数落自己:谁叫你喝那么多水!吕长根看出了茉兰的心不在焉和不安,忙问怎么了,茉兰一笑而过,没有多说。她知道此躺汽车中途只能停车两次,偶尔有出现加油的需求便多停一次,某些时候很是不便。她看着时间,又看看雾霭,心下急火如焚,少则也要再挨一个多小时。吕长根频频关问,茉兰只说没事,顿时急坏了他。他见口问不答,便又信息着:茉兰、怎么了?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啊!
茉兰看着信息,终是难以忍耐,拉下颜面回了条:还多久能到?我水喝太多了。吕长根一看,突然加快了些速度,对茉兰说:“你再忍忍。”十分钟后,吕长根将车停在了一家小型加油站,轻声对茉兰说:“加油站左拐有洗手间,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茉兰往外看去,感激着望了吕长根一眼,急忙下车。吕长根冲工作人员挥手,说:“你看着加点。”工作人员很熟络地答:“好嘞,又半夜跑车啊,可辛苦呢吧?”吕长根笑笑,看着左方,说:“这趟不苦,倒还挺值呢。”
车子突然停下给乘客一种警觉中的错觉,以为到达了目的地,有些睡觉浅的人纷纷将头探出窗外,问到哪了。吕长根跑车里说了句:“大家别急,汽车加油呢,还早着呢。”老袁也醒了,跟着下了车,问:“这车又要加油了?之前停的时候不是刚加满了?”吕长根只是拍拍他的肩,没有答话。这时,茉兰已经出来,远远看见吕长根站在车子附近,冲自己挥手。月色夹着雾色,泼洒在吕长根高大的身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馨。茉兰小跑一阵,脸登时红了,经过吕长根身边时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吕长根憨实一笑,说:“没事,赶紧上去吧。”
老袁瞬间明了,压低了大嗓门说:“你倒挺会开方便之门呢,小心门槛给人挤破了。”吕长根自是明白,以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多是小孩,最后便成了大半车人,严重扰乱了秩序。吕长根看茉兰上了车,转身递给加油工人一些钱,便立刻钻了上去。老袁跟在后头,说:“我看你这精力也不行了,叫小张换你,你好歹去睡会。”吕长根望了一眼茉兰,说:“茉兰你去睡会吧,下了车还要等家人来接,可得保着精神劲。”茉兰此刻双眼涩痛,头脑昏热,着实想好好睡一觉,但看了看吕长根的一脸疲惫,摇着头说:“叔叔去睡吧,我怕睡过头喊下车也听不见。”“这有啥担心,我一定会叫你的,你只管去睡就是了,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能成。”这话在旁人听起来有些糊涂,但茉兰却听得了然。茉兰正欲说些什么,就被老袁突然蹦出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看啊,你们两个都去睡会。小张来开,我坐副驶驾,我也睡够了。”吕长根和茉兰相互一看,都笑了,然后往里走了去。
靠车头的前两层铺是司机和工作人员轮换睡觉专用的,总共是四个床位。吕长根走到床铺前问茉兰:“你是喜欢上铺还是下铺?我猜是上铺。”茉兰刚想答便听见吕长根的猜想,她微微愕然,问:“你怎么知道?”吕长根边弄好上铺的被子边笑答:“你喜欢清静嘛,上铺有这种效果些。下面人来人往的你是说吧?我听说‘高处不胜寒’,不过高处能静,像隔绝,又能看清一切。”茉兰再次在心底对这汽车司机有了份虽俗却不粗的认同,他是活在了俗处,又超然了一种心态和境界。
待茉兰回神,吕长根已将上铺整理干净,说着:“可以上去睡了,我就睡这下面,别担心,下车我会叫你呢。”然后笑得真诚。茉兰点点头,怀着满腹感激爬了上去,躺下那一刻,茉兰有种久违的舒适感,她随手拉一拉被子,闭上了眼,不多会就失了知觉。吕长根看茉兰睡下,这才放心躺下,他许是真累了,不久便响起了鼾声。
汽车不急不缓,悠悠地摇曳着一些人的梦,茉兰就沉在梦里,而吕长根彻底睡实了,连梦都没有一个。时光无论是浸泡在梦里,还是饱实了去,对于睡着的人而言,都是一晃而过。这时老袁的大嗓门也闯不进去,凌晨四点开始,乘客们陆续下了车,而茉兰下车的地方,也在这吆喝声中,渐行渐远。
四点半的时候,茉兰被一阵急促的振动瞬间惊醒,她忙地摸出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顿时傻了眼,是姨父的未接电话与短信,这才发现自己睡过头了。她一阵心急,开始慌乱的拿了包就起身下铺,一瞄吕长根睡得正死,也不便理会,走到老袁身边问:“现在还能下车么?”
老袁看了看茉兰,又看了看吕长根,答到:“下是能下,只是这里前不通镇后不着站,你等人也不好等吧。不如问问长根,他应该能作个安排,你一个女孩子半夜下了车还不知道多危险呢。”说完便离开座位去叫吕长根。
吕长根给惊醒了,一看茉兰坐在旁边的卧铺上,整个车间的人一下少了大半,大抵知道什么情况了。老袁又说话了:“你说给她在这里下么?”
“这哪能呢,黑灯瞎火的,我看还是开去总站,好歹也是个闹市。这车早上是要返镇的,你要是能等,就又跟我们一道坐回来,要是等不了,我开车送你回去,你看成不?”吕长根很是真诚。
“这样啊,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姨父吧,只是总站离家开车也得一个多钟的,他应该不好来接的。”茉兰说着便拨通了号码,姨父是有难处的,在老家,最不便利的要数这交通了,村里有个摩托车都是很好的代步了,就近还好,远了不免折腾人。且去总站的一路路况不好,大半夜的骑车去,总是担些风险的。茉兰知道是自己的失误,于是在电话里头不忍麻烦姨父来接,说等早上再坐这车回去。姨父口头上是应允了,但终究是不放心,打了电话给茉兰父亲。
“这样就对了。唉,都怪我睡死了,答应要叫你的,我真是……你要是心里急,一会到站我开自己的车送你回去,你看成不?”吕长根见茉兰挂了电话,立刻歉意深深的想要解决问题。
“不用麻烦叔叔了,我就跟早上的车回去好了。”茉兰心里是有些唏嘘的,早上跟车回去总好过半夜单独乘坐陌生男子的车。她忽而想起男友的话:过于殷勤和照顾,通常都有些目的。虽说有歉意,却格外破例,总让人不安。正在这时,茉兰父亲来了电话。原来父亲刚好有个老友在总站这边做的士司机,方才电话了这位老友,愿意送茉兰回去。茉兰一听,还是自己打小认识的叔叔,很是高兴。
待挂了电话,茉兰对吕长根说:“叔叔,我爸的朋友一会会在总站接我,然后送我回去,您就别费心了,这一路上多亏您照顾了,谢谢。”眼下即将有熟人来接,茉兰的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但回想起一路上司机大叔对自己还挺照顾,就算出于礼貌,也是要表示感谢的。
“是嘛,这样,其实可以不用麻烦别人的,你要送我就可以,还是,你不放心我呢?”吕长根听得茉兰这一说,顿时泄了气般有些自嘲。
“不是这样的,就是不想太麻烦您,爸爸的朋友本也是开夜车的司机,对我家又熟,所以……”茉兰像是被说中内心的症结,忽而有些慌张。
“没事,你觉得怎样成就成。一路小心,回去了不忘告诉我声就好了。”吕长根不再多说什么,茉兰也跟着沉默了,等着到达终点。
茉兰坐在下铺的空位,眼看向窗外,无垠的黑零星着几点光,照不到回家的路。吕长根不知何时坐在了茉兰身后,一只大手竟攀上了茉兰的背,似有抚摸的意味。茉兰陡然一惊,一个震颤,回头对上吕长根略有笑意却颇为怅然的脸,兀地往前移了移,心下多了几分隐忧。
“以后我们还能联系吗?”吕长根并不为这逾越的举动多做解释,反而问的愈发直接。茉兰顿觉这一路的好意都是心存邪念,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了旅途寂寞随便的消遣?茉兰于是坐到另一个空着的铺,故意问起老袁还多久能到,不再理会吕长根。
直到茉兰的电话响起,茉兰都未曾看吕长根一眼,接听是爸爸的朋友,来接自己的。茉兰顿时有种解脱之感,朝老袁道了声谢,余光扫了下吕长根,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支烟,默默地看向窗外。那一刻,茉兰忽然不再生气,眼圈掩映的脸,让茉兰想起雾霭中的身影,想起他说起的寒兰花,她像是忽而看到一种挣扎,来自灵魂深处的纯净与红尘打磨的世俗之间的一场较量。一个声音唤回茉兰的瞬间失神,告诉她,“茉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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